“喂,妈…母亲,您和弟弟在美国还好吗?”
“您的情况,陈叔都和我们说了。”
“父亲今天抽空回来了,所以我用他的手机给您打越洋电话。”
“好,我会…照顾陈雅唯。”
“您和弟弟…”林郁野嗓子发紧发不出声,像是小时候鱼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嗯,祝您和弟弟在美国安顺。”
诺基亚主页发出的白光散在脸颊处,耳中静寂无声,仿若方才的嘈杂英文背景声、母亲的声音只是一场幻觉。
鼻腔残留消毒水气味。
像是十一岁那年身处在美国的那家医院里,站在玻璃窗户外,看着安静躺在病床上的弟弟和床边一个眼神都不肯落在自己的妈妈。
“小野。我要走了,手机呢。”林瀚明从包厢里出来,略有醉意。
林郁野微微弓着背,毕恭毕敬地递上手机。
“最近酒量见涨啊,不过还不能让你喝白的。”林瀚明笑了笑,拿回手机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长高了点,终于是超过我了。”
金属与骨骼相撞,肩膀的疼痛奏响一场无声的溃败。
林郁野只点了头。
其实他十五岁那年就比林父高了小半个头。
“那女孩有好好照顾吧?我会让王妈一视同仁的,别落人口舌。”
“嗯”。
“那好,你再多玩一玩,也别太晚,学习不要懈怠。我外地还有个项目要盯,先走了。”
愣了几秒,林郁野看向旋转门外时,父亲正俯下身上了车,硕大的奥迪红色车灯光闪烁几下,而后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还没拆固定板的左手指尖可以微微蜷曲了,他动了动,有一种异样感。
说不上来。
很像蚂蚁啃食,不痛不痒,却不能彻底按灭任由其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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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肩膀再次被拍了拍,林郁野扭头看向来者。
陈翩今晚喝了酒,脸有些红:“陪哥哥我出去透透风。”
出了旋转门,顾着包厢内还在喝酒的长辈们,两人没走太远,只在沿着酒店边的人行道上来回散步。
走了三圈,酒气消散,陈翩才递来了一支烟:“我听说你不久前学会了?要抽吗?”
林郁野接过,但没有点燃,放在指尖上把玩。
陈翩没顾虑,他可不是什么好学生,烟雾飘散在秋风里。
他吸了一口,叹气:“我很早之前就认识你的同桌,沈唤笛。”又笑了笑:“我还给她写过情书呢。”
林郁野挑眉,酒精渐渐上头。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醉得很慢,不是别人说的千杯不醉。
为了让父亲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男子汉,他伪装出来的,一杯接一杯啤酒,觥筹交错到推杯换盏然后签下一份份协议。
听见父亲吝啬说几句夸赞。
他就能获得一点儿很不快乐的快乐。
视野里,地面似微微摇晃,微不可见地慢了一步,保持了稳定。
他侧目看着与自己同高的陈翩,眼神意味不明,指甲不经意地掐了掐烟条。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我们画室在福安村乡下采风的最后一天。估计她才十四岁——”陈翩指尖夹烟,比划了一下,“大概就到我胸口处。瘦瘦小小的,短发雌雄莫辨。路过的一群孩子里就她晒得最黑。”
“随口问了一句她怎么那么黑。”
“就有小麻雀回答刚农忙完,沈唤笛要忙两家的稻田。”
“我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女孩。村里不都这样么,招娣,换娣。”
“沈唤笛,不过是好听一点的遮羞布。”陈翩顿了顿,“我其实挺看不起那父母,取名字时拐着弯遮掩。”
林郁野想起她不自信的姿态。
畏手畏脚,大抵也是因为这“遮羞布”束缚。
可是,她真不用这样。沉了眉,他涌上好多情绪。
“我们买了冰淇淋,分了,其他孩子们乐得跟什么似的,就她没表情,也没拿,一心往家赶。”
“我以为她害羞,拿了一支往她手里塞,她没要。我不信邪,最后居然一路跟到她家里去。到地儿了,她就搬了个小凳子开始学习。”
陈翩乐了一下,吸了口烟,眯了眼,“我本想一丢走之,却突然出来一抱着男孩的妇人开始咒骂她。”
“在那个村呆了十多天,大概能听懂一点,说是少勾引外来的混小子。骂得挺难听,而她像是没听见一样,埋头苦写。”
“我素来混球,可没有莫名其妙地当过一回罪人,直到她抬起头看向我——”陈翩丢了烟蒂进了垃圾桶,灰烬淹没在垃圾里,他将最后一口白雾全都吐了出来,“你看过书上那张瞪着大眼睛的女孩*吧?她也是那样望着我,忽露出笑,显现酒窝,对我说,我替我母亲向您道歉。”
“我后知后觉才发现我其实也是那妇人咒骂的当事人之一。”
陈翩扬着手,沉醉在回忆里不肯出来,语气兴奋:“沈唤笛挺漂亮的,真的,我当时没法形容我的心情,就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赶在回去前,我写了一封情书,设法放进她书包里。”
背后来了一辆车,响起车鸣,陈翩置若罔闻没有让开,林郁野蹙着眉拉了他一把。陈翩反而借力揽上自己的肩膀,转过头笑得像个愣头青小伙子:“我从没忘过她。”
“那一刻我终于理解小唯说过的喜欢。”他边说着边抚上了心口。
林郁野突然想到自己曾在陈翩的速写本里见过,夹杂在各页风景画里很突兀的,那双眼。
陈翩绘画技术确实不错。
也确实钟情,找的女友都有那样一双眼睛。
沉默消散在川流不息的车流声里,不远处的南中下自习铃声的回响披上了黑夜的厚重感。
看了一眼腕表,十点,高二下自习的铃声。
“你喝醉了。”林郁野开口道,“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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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得彻底,南城的街道边喜欢种樟树和玉兰树,两种淡香交织在秋风里,很舒服。
陈翩顺着风张开双臂舒展了身子,林郁野却觉得这阵风来得不合时宜。他深呼吸一口,阻止这股秋风催生的那股从内心深处滋滋发芽的情绪。
到了酒店门口,终是忍不住伸出枝芽的刺。
“翩哥,没想到你挺痴情。”他眼神很冷。
“是啊,我和小唯一样的痴情。”陈翩听懂了林郁野的嘲讽,眉眼弯弯全然不在意。
“我们小唯认定一个人就喜欢咬定青山不放松。”
“长辈们觉得她心思单纯,容易受伤害。所以从小到大,林叔常嘱咐你多照顾小唯。”
“你看,方才饭桌上林叔也说了,小野你也听见了吧。”
他迈开步子越过林郁野,语气轻松:“不过我们兄妹俩真是很像,就连小时候玩大富翁时,我俩都很喜欢掠夺卡片。”
他转了个身,笑得温柔,“所以,小野,你会介意吗?”
背后的旋转门玻璃交错,折射四散的灯光像极了宝石切面,仿若某些东西就此割裂。
他思考了片刻,想起了茨威格笔下那位暗恋的女人。
忽地觉得知晓一个人喜欢自己未必是坏事。
对象还是陈翩,兄友弟恭,他与沈唤笛的友好往来便不容旁人置喙。
也意味着沈唤笛也不必忍受陈雅唯做的小动作。
感到被爱也能使人自信——他眯着眼,漫不经心问道:“你认真的?”
“当然啦,我一直很长情,即便分手好几次,可都没闹出不好的传闻呀。”有点骄傲。
隐匿下情绪,林郁野撩起古井无波的眼,侧了身,从口袋里拿出火机,“嚓”,砂轮声响,点燃了香烟:“那与我无关。”
“真的?”陈翩嬉笑,想要挑起冰山崩裂。却猛地变了脸色。
星火与沉默同寿。
还未送入嘴的香烟被陈翩抽掉,看懂了他的眼神示意。
熟悉的车牌熟悉的奥迪折返,林郁野陡然挺直了背,像个等候问训的士兵。
“林叔。”陈翩笑着打了招呼,“怎么回来了?”
“落下竞标书了。”林瀚明降下了车窗:“方才张校来电话说下周六学校有活动邀我出席。”他揉了揉眉心,“就是小唯说的校运动会吗?”
“是的,林叔,您若是来了,小唯肯定开心。”陈翩笑道。
林瀚明松了眉头,点了点头:“好。”
尾灯再次消失在视线里。
即使方才父亲的眼神根本没落在自己身上,林郁野也身形微颤:“谢谢。”
陈翩痞笑:“谢什么,自家人。”
“不过你可以谢另一件事,我每天都在阻止我妹求我爸在南水名郡买房。”
南水名郡。
现在住的房子,父亲的公司承建,母亲负责家中那栋室内设计。存有他最美好的童年回忆。
染指自己的大部分人生,如今陈雅唯还想占据最后那一格吗?
林郁野心中泛起厌恶的白浪。
*希望工程苏明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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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Chapter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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