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燃烧的余烬

那场雨过后,秋天便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迅速掠夺了夏日最后的余温。校园里的梧桐树叶几乎一夜之间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

陆朝阳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岛。

他不再参与任何集体活动,篮球场上再也看不到他奔跑的身影。课间,他永远伏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但林晚星知道他没有。他的脊背总是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可能断裂。他几乎不与人交谈,连张浩试图勾着他肩膀说笑,也只会得到一个极其勉强的、转瞬即逝的嘴角牵动,比完全的冷漠更让人难受。

流言渐渐平息了,不是因为事情有了转机,而是因为主角的彻底沉默,让那些议论失去了滋生的土壤。大家仿佛默契地达成了一个共识——陆朝阳和他身后那个正在坍塌的世界,成了一个需要小心绕开的、不吉利的禁忌。

林晚星却无法绕开。

她像个固执的守夜人,守着那座沉默的孤岛,守着MP3里那个死寂的歌单,守着心底那簇被冷风吹得明明灭灭的火苗。她看着他迅速消瘦下去的脸颊,看着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青黑,看着他偶尔因为电话震动而骤然绷紧的侧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反复揉捏。

她试过的。

她偷偷将家里带来的、妈妈精心准备的便当,趁他没注意时塞进他的课桌抽屉——第二天,原封不动的便当盒出现在教室后面的失物招领处。

她熬夜整理好的、字迹工整详细的物理笔记,悄悄夹在他的书里——那本笔记被随意地扔在教室的公共图书角,上面甚至落了一层薄灰。

她甚至,在一天放学后,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拦住了正要独自离开的他。

“陆朝阳!”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神平静无波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有事?”

那冰冷的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瞬间刺穿了她所有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勇气。

“我……这个……”她慌乱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自己手写的错题本,上面是她根据他最近几次测验出错的地方,专门整理的题型和解析,“给你……可能,有点用……”

她递出去的手,指尖都在发抖。

陆朝阳的目光落在那个用心装订的本子上,封面上还画着一个笨拙的、试图微笑的太阳笑脸。他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极细微,像石子投入深潭泛起的涟漪,迅速消失不见。

他没有接。

“不用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甚至比秋风更凛冽,“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真的!”林晚星急切地上前一步,几乎要将本子塞进他怀里,“我只是想……”

“你想什么?”他忽然打断她,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尖锐,“可怜我吗?林晚星?”

林晚星猛地僵住,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那片冰冷的、带着嘲讽和某种自暴自弃意味的荒原,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化作一阵尖锐的疼痛。

“我不需要。”他一字一顿,清晰地,缓慢地,像是要将每个字都钉进她的心里,“不需要你的便当,不需要你的笔记,更不需要——你的可怜。”

他说完,不再看她,绕过她,径直离开。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林晚星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可笑的、画着笑脸的错题本。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从她脚边掠过,发出干枯的碎裂声。

原来,她所有小心翼翼的关心,所有笨拙的努力,在他眼里,都只是“可怜”。

那一瞬间,她感觉心底那簇微弱的火苗,“噗”地一声,被彻底吹灭了。只剩下冰冷的、冒着青烟的灰烬。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蹲坐在了地上。她没有哭,只是觉得胸口空了一大块,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她坐了很久,直到双腿麻木。然后,她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出了那个藏在最底层的、黑色的物理笔记本。

她翻到第一页。那句“你不是观众,是另一束光”依旧清晰,此刻看来,却像一个巨大而荒谬的讽刺。

另一束光?

她连靠近他,都会被他视为一种羞辱。

她拿起笔,在那行蓝色的字迹下方,用力地、几乎划破纸背地,写下了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自作多情。

对不起,是我打扰了你。

对不起,是我……不配做那束光。

写完,她合上笔记本,连同那个被拒绝的错题本,一起塞进了一个旧的纸箱里,用胶带死死封住,然后推到了床底最深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没有星星,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她想起影像展里那片璀璨的星河,想起他讲解猎户座时认真的侧脸,想起那盒温热的牛奶……

曾经以为被照亮的青春,原来只是一场短暂的、自以为是的幻觉。

火焰燃尽,只剩下冰冷的余烬。

而她,连守着这余烬的资格,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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