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的余温,在林晚星心里荡漾了整整一个下午。
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她收拾书包的动作都有些心不在焉。指尖触碰到那个藏在书包夹层里的浅蓝色MP3时,才仿佛找到了一个安定的锚点。
这是她十六岁的生日礼物,里面存着她精心挑选的歌曲,是她逃离喧嚣世界的秘密基地。
她习惯性地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舒缓的钢琴前奏流淌出来,是班得瑞的《安妮的仙境》。音乐像一层温柔的薄膜,将周围的喧闹——收拾书本的哗啦声、同学相约去小卖部的喊声、桌椅挪动的刺耳声——都隔绝在外。
她低着头,随着人流慢慢往教室外走。
就在她即将踏出教室门的瞬间,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撞了一下。力道不大,却让她一个趔趄,耳机线随之被扯落,“啪”的一声轻响,掉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清朗而带着歉意的声音响起。
林晚星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这个声音……
她抬起头,果然对上了陆朝阳那双带着些许慌乱的眼睛。他大概是急着出去,没想到门口这么拥挤。
“没、没关系。”她几乎是立刻低下头,弯腰去捡掉落的耳机和MP3。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几乎是同时,另一只手也伸向了那个小小的蓝色播放器。
两人的指尖在空中短暂地、轻微地触碰了一下。
像被微弱的电流穿过,林晚星猛地缩回手,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陆朝阳似乎也顿了一下,但他很快捡起了MP3,递还给她,脸上带着他招牌式的、略带歉意的阳光笑容:“真不好意思,没撞疼你吧?这个……没摔坏吧?”
他的目光在她手中的MP3上停留了一瞬,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没,没有。”林晚星接过MP3,声音细若蚊蚋,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山芋。
“你也用这个型号?”陆朝阳似乎很自然地接了一句,晃了晃自己手里那个黑色的、同款式的MP3,“挺巧的。”
“……嗯。”林晚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盖过周遭所有的声音。他居然用了“也”字。
“音质还不错。”他又笑了笑,露出那颗小小的虎牙,然后像是随口提议,“欸,我记得这玩意儿好像有个共享歌单的功能?一直没试过,不知道好不好玩。”
共享歌单?
林晚星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清澈的眼眸里。他是在对她说话吗?还是只是随口一提?
“可能……吧。”她不确定地回答,脑子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而有些混乱。
“行了,不耽误你了,下次走路小心点,别光戴着耳机不看路。”陆朝阳朝她挥了挥手,像是完成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寒暄,转身融入了走廊拥挤的人流,那个黑色的MP3被他随意地塞进了裤兜里。
林晚星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还残留着一点点他指尖温度的蓝色MP3,久久没有动弹。
“共享歌单”四个字,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接下来的几天,这四个字如同魔咒,反复在她脑海中盘旋。
她鬼使神差地翻出了MP3那本几乎从来没仔细看过的说明书,找到了关于创建和加入共享歌单的步骤。操作并不复杂,只需要设置一个共享名称和密码。
他会创建吗?那天的话,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吗?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才会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周三下午是班级大扫除。林晚星被分配到擦拭走廊的窗玻璃。水桶有些沉,她费力地提着,清水在里面晃荡,溅湿了她的帆布鞋鞋面。
正在她踮起脚,努力去够最上方的玻璃时,一只手臂从她身后伸了过来,轻松地拿走了她手里的抹布。
“上面我来吧。”
是陆朝阳。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个子高,手臂长,三下两下就擦完了林晚星够不到的地方。他动作利落,带着一种运动男孩特有的协调感。
“谢……谢谢。”林晚星站在他身侧,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汗水和阳光的味道,并不难闻,反而让她的心跳再次失序。
“小事。”陆朝阳跳下来,把抹布递还给她,目光扫过她放在窗台上的蓝色MP3,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对了,那个共享歌单,你试过没?”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脱口而出“没有”,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细微的:“还……还没有。”
“我昨晚闲着没事弄了一个。”陆朝阳用湿漉漉的手挠了挠头发,留下几缕不羁的呆毛,语气听起来随意极了,“名字叫……‘夏日回音’,密码是四个零。你要是无聊,可以随便加首歌玩玩。”
他说完,也不等林晚星反应,就拎起自己的水桶和拖把,朝着男厕所的方向走去了,留下一个挺拔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背影。
林晚星彻底愣在了原地。
窗外的阳光明晃晃的,照得她有些晕眩。耳边是同学们打扫卫生的嘈杂声,哗啦啦的水声,可是这一切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刚才那句话,和他留下的那个歌单名字——
夏日回音。
他创建了。而且,告诉了她。
这算什么?一个邀请?一个……只给她的邀请?
那天晚上,林晚星做完作业,反复确认房门关好后,才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个蓝色的MP3。连接数据线,在电脑上操作的手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她找到了那个共享歌单的功能区,输入了“夏日回音”,密码,四个零。
屏幕上跳出一个空白的歌单列表。创建者头像,是默认的灰色音符。
她的指尖在鼠标上停留了许久,呼吸都变得轻缓。该加一首什么歌呢?既要符合“夏日”的主题,又不能太直白,不能暴露太多心思。
她翻遍了自己的歌单,最终选择了一首陈绮贞的《小步舞曲》。轻快又带着些许青涩的旋律,歌词里唱着“天空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恋人的步伐,在屋檐下暂停”,仿佛暗合了她此刻慌乱又隐秘的心情。
点击,添加。
看着那首歌出现在空白的列表里,她像完成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仪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同时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会听到吗?
他会知道,是她加的吗?
这个存在于冰冷电子设备里的、无形的空间,突然成了他们之间一个只属于彼此的秘密角落。无人知晓,却仿佛有旋律在静静流淌。
而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陆朝阳靠在床头,戴着黑色的耳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年轻的脸庞。当看到空白的歌单里多出的那首《小步舞曲》时,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缓缓向上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伸出手指,在那首歌名上轻轻一点,按下了播放键。
轻盈的吉他声流淌出来,他闭上眼睛,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窗边,低头写字或听歌的女孩的身影。
窗外,是真实的、喧嚣的夏日夜晚。而在这个小小的共享频率里,属于他们的、无声的“回音”,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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