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矿泉水的凉意，似乎持续了整个周末。林晚星指尖触碰瓶身的感觉，陆朝阳说“你有自己的光芒”时认真的眼神，反复在她脑海中上演。那个黑色的笔记本不再仅仅是藏起来的秘密，更像一个散发着温热能量的源泉，让她在独处时，会忍不住偷偷拿出来，指尖抚过那行蓝色的字迹，然后迅速合上，仿佛怕那光芒会灼伤自己，或是被旁人窥见。
周一返校，她感觉自己像换了一层皮肤，对周遭的感知都变得敏锐起来。走进教室时，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脊背比往常挺直了一些。她依旧不敢主动与陆朝阳对视，但当他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时，她不再仅仅是心跳加速，还会在心里悄悄回味他话语里的温度。
然而，这种隐秘的、带着甜味的悸动，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很快发现，陆朝阳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依旧是那个在球场上奔跑跳跃的耀眼存在，课间也和同学说笑，但林晚星敏锐地捕捉到，他笑容底下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甚至是…阴郁。他偶尔会望着窗外发呆，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笔，那支笔好几次都差点从指间滑落。有两次物理老师提问他，他竟然罕见地走了神，需要同桌张浩小声提醒才反应过来。
这太不寻常了。陆朝阳一直是思维敏捷、注意力集中的代名词。
是因为学习压力吗？还是……别的什么？
林晚星的心悄悄揪紧。那种想要靠近、想要了解的**，第一次压过了胆怯和退缩。可她该怎么做？走上前去，问他“你怎么了”？以什么身份呢？他们之间，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只是共享着一个无人知晓的歌单，和一句写在笔记本上的、语焉不详的诗。
这种无力感让她感到焦灼。
周三下午，天色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天空，空气闷热而潮湿，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雨。最后一节自习课，窗外已经暗得像傍晚，教室里早早亮起了灯。
林晚星做完一套数学卷子，抬起头，习惯性地望向第三排。陆朝阳的位置空着。他去哪儿了？是去老师办公室了吗？
她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不安。
下课铃响，酝酿了一下午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整个世界瞬间被笼罩在白茫茫的水汽之中。没有带伞的同学挤在走廊里，抱怨声、商量声混成一片。
林晚星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模糊的雨幕。她早上出门时看了天气预报，带了伞。此刻，她捏着伞柄，目光却在拥挤的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还没回来。也没带伞吗？
就在这时，她看见陆朝阳从教学楼另一侧的楼梯口走了出来，身边并没有伞。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挤在门口，反而独自走到了走廊靠近风口的地方，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外面的暴雨。他的侧影在昏暗的光线和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些孤寂，甚至…脆弱。
雨水被风斜吹进来，打湿了他的肩膀和额前的碎发，他也浑然不觉。
林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几乎能感觉到那股笼罩在他身上的低气压，比这暴雨前的闷热更让人窒息。
她应该过去吗？
把伞给他？
还是…问他怎么了？
她的脚步像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勇气在胸腔里左冲右突，却找不到一个出口。
就在这时，她看见苏晴和几个女生说笑着从旁边走过，苏晴手里拿着一把明显是男式的、深蓝色的大伞。她看到站在风口的陆朝阳，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想走过去。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
然而，陆朝阳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苏晴靠近之前，忽然转过身，径直朝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通往实验楼的连廊走去。那里此刻空无一人，风雨更大。
他宁愿去淋雨，也不想接受那份显而易见的关心吗？
林晚星不再犹豫了。
她握紧了伞，逆着稀疏的人流，朝着连廊的方向快步走去。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几乎盖过了哗哗的雨声。
实验楼的连廊没有灯，光线昏暗，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扑面而来。陆朝阳就站在连廊的尽头，背对着她，身影几乎要融进灰暗的雨幕里。
“陆…陆朝阳。”
她的声音被风雨声吞没了一大半，带着明显的颤抖。
但他听到了。
他猛地转过身。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几缕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光彩，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讶，和更深处的…某种沉郁的东西。
“林晚星？”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过来了？”
林晚星举了举手中的伞，喉咙发紧，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雨…雨很大。你…你没带伞。”
她走上前，将伞递过去。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
陆朝阳没有立刻接。他只是看着她，目光复杂，那里面有惊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疲惫。
“不用。”他摇了摇头，语气算不上冷淡，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我等人，一会儿就走。”
等人？等谁？张浩吗？还是…
林晚星举着伞的手僵在半空，递出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一种巨大的尴尬和失落将她淹没。她果然，还是太唐突了。
就在她准备缩回手，狼狈地逃离时，陆朝阳却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掩盖：“家里…有点事。”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林晚星愣住了，抬头看他。
他的视线已经重新投向外面肆虐的暴雨，侧脸线条紧绷着，下颌微微收紧。那是一种承受着压力却不愿多言的倔强。
他没有拒绝她的关心，只是用一种更隐晦的方式，给了她一个解释。
那一刻，林晚星忽然明白了。他不需要一把伞，也不需要一句空洞的“你怎么了”。他需要的大概只是一个安静的、不被打扰的空间，或者，一个像她这样，不会追根问底的存在。
她默默地收回了伞，却没有离开。她就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同样安静地看着外面的暴雨。风声，雨声，和他们之间沉默的呼吸声，交织成一段奇特而沉重的间奏。
他没有再说话，她也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势稍微小了一些。陆朝阳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过身。
“走吧，雨小了。”他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平时的平稳，但眼底的阴霾并未散去。
“嗯。”林晚星低低应了一声。
两人前一后走出连廊，融入尚未完全散去的人群。他没有再看她，她也没有再试图说什么。
回到家里，林晚星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MP3，连接电脑。
“夏日回音”的歌单里，依旧只有那两首歌。
她看着灰色的音符头像，犹豫了很久，然后移动鼠标，添加了一首新的歌曲。
是一首纯音乐，名字叫做《雨滴》（Raindrops）。
没有歌词，只有钢琴键模拟出的、连绵不断的雨滴声，舒缓，安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她没有留下任何言语。
但她想，如果他听到，也许会懂。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里，他们之间无声的对话，似乎又多了一个沉重的、潮湿的音符。而她能做的，只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我在这里。
即使沉默，即使笨拙。
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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