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雨滴》在“夏日回音”的歌单里静静躺了两天,播放记录始终停留在“1”。林晚星说不清自己是期待还是害怕看到那个数字发生变化。每一次查看,心都会悬起来,然后又在那孤零零的“1”面前,缓缓沉下去。
他听到了吗?
还是听到了,但无动于衷?
或许,他根本不再关注这个歌单了。毕竟,他家里有事,那些现实的、沉重的烦恼,远比一个虚无缥缈的共享歌单重要得多。
这种猜测让她心里泛起细密的、针扎似的失落。
陆朝阳身上的变化愈发明显。他依然准时到校,完成作业,但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阳光般的气息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阴云笼罩了。他笑得少了,即使在篮球场上,那种恣意的挥洒也带上了一种近乎发泄的狠劲。课间,他更多时候是独自一人靠在走廊栏杆上,望着楼下操场上奔跑嬉闹的人群,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关于他家的流言,开始像暗流一样在班级里悄悄涌动。
“听说了吗?陆朝阳他爸的公司好像出问题了……”
“真的假的?怪不得他最近看起来怪怪的。”
“好像挺严重的,说不定要破产……”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飘进林晚星的耳朵里,让她心惊肉跳。破产?那个总是穿着得体、笑容和煦地在家长会上作为优秀家长代表发言的陆叔叔?那个支撑起陆朝阳身上那份从容与自信的家庭背景?
她无法想象那对陆朝阳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他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有了确切的来源。那不仅仅是疲惫,是压力,更是一种可能正在坍塌的世界所带来的惶惑与无力。
她想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如此笨拙和渺小。安慰的话语苍白无力,过分的关心可能只会徒增他的烦恼。那本物理笔记本还躺在她的书包里,那句“另一束光”的认可,在此刻现实的沉重面前,显得如此轻飘。
周四的数学课进行了一次随堂小测。题目有些难,教室里一片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夹杂着偶尔的叹气。林晚星做得还算顺利,在检查最后一题时,她无意间瞥见斜前方的陆朝阳。
他握着笔,盯着卷子,眉头紧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面前的草稿纸上却只有寥寥几笔演算。这太不寻常了,数学一直是他的强项。
下课铃响,老师催促交卷。陆朝阳几乎是卡着最后一秒,才将几乎空着最后一题的卷子交了上去。他回到座位,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和同桌讨论答案,而是沉默地收拾着东西,下颌线绷得很紧。
林晚星的心跟着揪了一下。她知道,那不是他不会,是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下午放学,她因为值日走得晚了些。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时,发现陆朝阳竟然还没走。他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垮着,夕阳橘红色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一刻,林晚星几乎能感觉到那股几乎要将他压垮的重量。
她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最终,她悄悄地退后,没有打扰他。她绕到教学楼另一侧,透过一楼那扇熟悉的、对着教室后方空地的窗户望进去。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模糊的侧影,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她站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暗,教室里的灯啪的一声被点亮,他才仿佛被惊醒一般,缓缓站起身,拎起书包离开了。
那天晚上,林晚星失眠了。她反复想着他独自坐在教室里的背影,想着那些关于他家庭的流言,想着他紧锁的眉头和空着的数学题。
她再次打开了MP3和电脑。
这一次,她没有添加新的歌曲。她点开了那首《雨滴》,按下了录音键。
她没有说话。只是让麦克风静静地收录着此刻的寂静——窗外细微的风声,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还有她自己轻缓的呼吸声。
录了大概一分钟,她停了下来。将这段无声的音频保存,然后拖进了“夏日回音”的歌单里。她将它命名为:“……”(省略号)。
这大概是她能想到的,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慰藉了。
她无法替他分担重量,也无法驱散阴霾。
她只能告诉他,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人感知到了他的沉默,并且,愿意陪他一起沉默。
第二天,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课间操时,她注意到陆朝阳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偶尔会掠过人群,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搜寻意味。
中午在食堂,她和陈悦排队打饭,恰好看到陆朝阳和张浩坐在不远处的桌子。张浩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陆朝阳只是低着头,用筷子漫无目的地拨弄着餐盘里的米饭,并没有吃几口。
林晚星快速打了饭,拉着陈悦找了一个离他们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她低着头,小口吃着饭,耳朵却竖起来,努力想捕捉那边的一点动静。
“……哎呀,你别想那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张浩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安慰。
陆朝阳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张浩似乎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先走了。只剩下陆朝阳一个人坐在那里。
他放下了筷子,似乎彻底失去了食欲。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了那个黑色的MP3,戴上了一只耳机。
林晚星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打开了MP3。
他……会听吗?
她看见他的手指在按键上按了几下,然后,他的动作停顿了。
他低着头,看着MP3小小的屏幕,一动不动。食堂的喧嚣仿佛都在他周围静止了。他维持那个姿势,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林晚星看见,他抬起手,用指关节极其快速地、用力地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那个动作快得让她怀疑是不是光线的错觉。
但他微微发红的眼尾,和他周身那股骤然变得更加沉重和脆弱的气息,却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那段无声的录音。
他没有看向她的方向,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她就在不远处。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戴着那只耳机,仿佛隔绝出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可以短暂卸下伪装的空间。
林晚星迅速低下头,鼻子有些发酸。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有为他心痛的酸涩,有被他看到的隐秘喜悦,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连接彼此的共鸣感。
他收下了她那笨拙的、无声的慰藉。
那天下午,林晚星发现,陆朝阳偶尔看向她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点什么。不再是完全的疏离,也不是之前那种带着探究的温和,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感激、疲惫,还有一丝她无法定义的依赖。
他们依旧没有说话。
但那条通过歌单和沉默构筑起来的、无形的纽带,似乎在那个中午的食堂里,被悄然系紧了一些。
傍晚放学,林晚星在收拾书包时,发现自己的笔袋里,多了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
她的心猛地一跳,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然后飞快地将纸条攥进手心。
跑到教学楼后无人的角落,她颤抖着手打开。
纸条上只有三个字,是那熟悉清峻的字迹:
“谢谢你。”
没有署名。
林晚星将纸条紧紧贴在胸口,感觉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实处。
窗外,暮色四合。
而她的世界里,因为这三个字,仿佛亮起了一盏微弱却坚定的小灯。
无声的慰藉,似乎真的,传达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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