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了。”
李伯鸿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攘自己,那声音还在絮叨:“快点啊,把红薯背上,今天带你去个地方。”
“……?”
他终于醒了,坐起来跟喀尤大眼瞪小眼:
说吧,又准备去干什么坏事。
喀尤:……
喀尤:“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行吗。”
不就前几天带他拿了几个红薯,至于吗。
…………
李伯鸿:“噢。”
话是这么说,李伯鸿还是很诚实地背上了小竹篓,跟着喀尤七拐八弯地绕出山路,又绕进另一座山。腾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一处平坦的山腰。
李伯鸿终于知道了喀尤想给他看的是什么。
一座简陋的小房子。
说是房子都有点高看它了,严格来说只能算个土胚……黄土凹凸不平地糊在墙上,中间还穿插了个洞,想来是预留的窗户。屋子没搭瓦,唯一的好消息是顶上起码盖了层茅草,虽然——
我家屋子有两个孔,一处是洞,另一处也是洞。
李大少爷压根没见过这样的房子,有点咋舌,说:
“……你这几天都早出晚归就是为了这个?”
“什么叫就为了这个?”喀尤懒得甩他白眼,抢先迈进没有栅栏的院子:
“我得准备过冬啊。”
扑棱——
一串候鸟应景地从他们头上划过。
现在已经是秋天,李伯鸿和喀尤生活在一起也有了两三个月。经验告诉李伯鸿这事儿定了,没得谈,于是他叹了口气,背着竹篓跟在喀尤后走进屋内。前阵子下过雨,坑洼的地面积着黄泥水有些湿滑,地上躺着枯枝烂叶,墙角还爬着青苔。
李伯鸿吸一口气,似乎能嗅到若有若无的霉味。喀尤却躬身捡起几根枝条,捏作一股往外清扫黄水。他也只好加入到破屋的整理中。喀尤蹲点了七八天,确定没人会来后,带着李伯鸿占领了这里。
就这么个破烂房子,原主人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搬了,喀尤却很高兴,这意味着他们一段时间内不用再颠沛流离。冬天野外很难生存,他得为自己做打算。
屋里没什么家具,只剩墙上有个放置食物架子。喀尤爬到打扫干净的灶台上,站起来往下环视的一瞬,他仿佛看到未来的自己,是这方狭小土屋之外、未来某个天地叱咤风云的英豪。
然后李伯鸿把带泥的红薯递给了他。
喀尤甩了甩,溅他一手的泥。
余下的秋天里,他们堵上了窗孔,用茅草铺了个床,又将收集来的食物晒干储藏……别管是偷是捡,总之能搞到吃的就不错了。屋顶的洞暂时没法处理,他们还码了整整一面的柴。
很快,他们迎来了第一个冬天。
下雪的前兆是突如其来的大风和降温,他们赶在暴雨前将来不及处理的枯枝拖去了山另一边的洞窟,淅淅沥沥地过了几天后,雪落在了黄土上。
简陋的小屋,贫瘠的童年,不富裕的冬天,可以预见接下来会很难熬。屋子通风,火要整日整夜的烧才能给他们温度。喀尤还穿着初见时那件短褂,李伯鸿穿的也只有单衣。他们挤在同一件大袄里,这份共同财产又当衣服又当棉被。
他们围着火堆烤,围着火堆睡去,又围着火堆醒来。有时候火小了冷醒添柴,才发现脚是冷的。
而比木柴过快消耗更要命的是,他们没有食物了。
收集来的存粮不多,何况两人都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半个月就捉襟见肘。没办法,他们一商量,决定出门碰碰。
雪还在下。担心迷路两人走得很慢,沿途在树干上做着记号。可突然地,
轰——!!
一道剧烈声响从附近传出,喀尤和李伯鸿都感受到地面在震颤,他们对视一眼便知事情不妙。雪落了他们一身,更糟糕的接踵而至:喀尤抬头看到山顶的雪被震塌,一块裹着一块滑落,溅起大片雪尘。
“……李伯鸿。”
喀尤脸色惨白,嗡鸣中他们快听不到彼此的声音。
另一只同样冻僵的手却握紧了他的,这次李伯鸿说:
“跑。”
两人以最快速度朝积雪薄弱的地方跑,可人力怎么能胜过重力?不消一会儿雪崩就快压到他们头上,奔腾的积雪潮涌而来,在咆哮和震颤中,喀尤抓住李伯鸿躲进路过的大石下,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刀。
下一秒,无数雪花淹没了他们。
“噗哈——咳、咳!”
等到雪潮产生的震动变缓,两人才哆嗦着从旁边钻出。也是命大,有个掩体分担冲击,还没垮,他们捡回了一条命。
喀尤重重地咳了两下,肩膀跟着耸动。袄子上积压的雪抖一抖能掉,可裸露的皮肤就没那么好运:脸上、手上,雪沾上就化成积水,带走温度,而后又沾上更多的雪。李伯鸿将更多的袄子分给喀尤,他们只能挨近互相取暖。
雪潮封了来路,也掩了去处。喀尤抬头,呼出的气连绵成一片白雾,目所能及一片白茫,恍惚间,好像只有他们是活物。
这个状态回去只会半路上冻死,他们只能去找记忆里的山洞,那还有些干柴。翻动后的雪是蓬松的,一脚踩下去没过脚踝,布鞋又让雪粒融化,脚越走越僵,越走越湿滑。
严寒、饥饿与疲惫席卷了他们。喀尤咳得愈发严重,李伯鸿扶着他,也冻得直喘气,抵达山洞时他们已经快感受不到双脚。
但石窟也是冷的。天然敞开的洞口挡不住强风,失温越来越严重。两人强打精神将大块的枝干拖到洞口挡风,才重新围在石窟最里侧准备生火。
李伯鸿往掌心哈气,拖拽之下发些了汗,风一吹就更冷了。他把手搓暖唤起知觉,好堆放引火的干草和细枝。
喀尤则颤颤巍巍将手伸进衣袋里掏,左摸右摸,才惊觉奔走中,火石不知什么时候丢了。
丢了。
他把整个衣兜翻过来,只找到一小片打湿的火绒。
这是他们唯一的取火工具,现在丢了。
真是上辈子得罪了阎王这辈子生死簿□□烂,不然怎么解释生活的戏剧和荒诞。
有那么一瞬李伯鸿也跟着面如死灰,喀尤觉得他们完了。几年前的冬天喀尤落过水,留下了不耐寒的后遗症。眼看强撑下去的希望也被掐断,这次低温和眩晕毫无阻力冲进他脑袋。
在陷入昏迷之前,喀尤只顾得上骂一句迄今为止他十几岁的狗屁人生。
他妈的,这都什么勾八,老子真是操了。
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他当然没心再管李伯鸿,对于这位搭伙一起生活了几个月的搭子只能说:
对不起啊兄弟,但是黄泉路上有你不孤单。
喀尤再醒,是被身旁暖意烘的。
说实话,他自己都没想过还能活着。喀尤额头很烫发着高烧,身体却如同趋光的飞蛾,下意识朝那团暖气靠近。暖气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仿佛要燎破皮肤,喀尤却并不清醒还在往那扎,一只手伸过,把他拉了回来。
他能感受到那掌心并不服帖,还有手上的划痕和打起的泡。
粗糙、凹凸不平,还有些刺痛。
喀尤在高热中昏沉地揣测事情经过。眼睛往旁边一瞟,又看到火堆上架着只毛没刮干净的兔子。
可能是手疼,也可能是对喀尤平时烧饭步骤的照猫画虎,总之还是生的,也处理得并不精细。
喀尤捧起刚被自己掀到一边的干草重新给两人盖上,垂头看到李伯鸿耳廓生的冻疮。
他不知道李伯鸿削着凹凸不平的干柴钻了多久,才能擦出足够引燃干草的火星;也不知道同样潮湿冰冷的腿要在雪地里跑多久,才能逮到一只藏起的野兔。冻疮日后会生疤,此刻却已从李伯鸿的耳朵上脱落,掉到喀尤心底。
和这场要命的雪崩一起,埋到最深的地方。
天地静谧,只有心跳和柴火噼啪燃烧的声音占据这方小小的角落。风穿透树梢,洞口挡不完的风雪吹进雪花,偶尔一两股飘得很近,落在地上融出水痕,又被篝火蒸发。
他们分食熟的那一面兔肉,剩余部分被搁置。两人都很累,安静和疲劳一起袭来,喀尤枕在李伯鸿肩上取暖看火心攒动,高烧让他头昏脑涨。不管怎么说,他活了下来,他们都活了下来。
喀尤觉得自己命贱,贱得连阎王都不肯收。他抬眼就能看到李伯鸿消瘦下颌,头脑模模糊糊地,他突然想起驮雅也有这样消瘦的下颌。他又飘散到好像很久之前,看到夏天的午后,看到他们的小木屋,驮雅背过身数替他赔的铜板,告诉他没有冰糖了。
他突然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钱啊。
如果不是没钱,他们大可不必为一口吃的陷入窘境;如果不是没钱,他们大可不必从死人身上扒衣。
如果不是没钱,他们大可不必这样受罪,过这么紧巴巴的日子。
他想要钱,想要很多很多钱。
多到足够安身立命,能吃好穿好,能够成天烧炭、温暖过冬的钱。
多到不用再吃苦的钱。
但思绪想着想着就散了,他太困了,疾病带来的困意轻而易举胜过了少年的精力。喀尤靠没靠样,懒歪歪地瘫在一边;李伯鸿知道他一点风吹草动便容易醒,坐得板正。不过一会儿他也被火焰烘得回暖发困,迷蒙间两个人靠在一起,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雪啊,只剩雪。静静地吹,静静地融化,静静聆听少年发狠的梦想,又静静观看有什么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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