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然没预想到他会这么直接,黎悦夕怔然,觉得心虚。
她根本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闷着头,只听得见自己胸腔里因为慌张而愈渐起伏的心跳。
眉心越拧越紧,双眼止不住快速眨动着。
从叶杉青的角度往下看,视线里是她颤动的黑色睫羽,和垂在身侧不知何时牢牢紧握成拳的双手。
方才他那架势,阴阳怪气的几句话可谓一气呵成、脱口而出。
像是不把这十年来心底里对她的怨气都撒干净不肯罢休。
现在望着她这样,他心里又觉得不舒服,跟针扎一样刺得疼。
他把这份“不舒服”归结为,他心软,见不得女孩子在自己面前这样。
对。
只是心软,不是因为别的。
就算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黎悦夕,是别的、陌生的女孩子,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也肯定会退让的。
自顾自暗暗想了片刻,他双唇微张正想说话。
黎悦夕在这时掀起眼帘。
这会儿天色沉下大半,昏黄的光线像是给她白皙的脸颊蒙上一层薄纱。
她眸底晕进些跃动的亮光,像是忍下的泪。
这样一双眼望过来,叶杉青心里更不舒服了。
如果说方才心口只是被针扎了,那现在就跟被一柄尖锐无比的刀来回搅动没什么区别。
偏这时候,黎悦夕慢吞吞开了口,声调不可控地染上了些哭腔,重复一遍:“抱歉。”
又一句抱歉。
这算不算是把两件事的歉疚都表达清楚了。
可越是说得清楚,才越像是要连最后一丝关系也撇干净。
一瞬,叶杉青心口沸腾的情绪翻涌而起,难抑的酸涩感直达眼眶。
眼神闪躲的人变成了他。
他偏过头,佯装在看手表上的时间。
悄无声息吞下情绪,才再次出声:“食堂这边也没什么好看的,既然你是来取材的,那就往那边走走吧。”
没管身后人的反应,他迈着大步就往前走。
黎悦夕凝眸看了看他背影,还是挪步跟上前去。
顺着食堂绕过去,是学校的艺术馆。
这幢楼一共三层,一层是用于学校各类大小活动的礼堂。二层三层做成展馆,展示学生们自己的绘画作品、雕塑作品等等。
艺术馆外四面都平坦且开阔,有序种植着不同种类的花草树木。
这些花草树木并非出自什么有经验的园艺师,而是由每一届的毕业生们自行设计和种植的。
他们14届毕业生的种植作品,集中分布在东南方向。三班当时从郁金香、雏菊和五色梅中投票选出了五色梅。
这个季节,五色梅开得正盛,一簇簇的花团环绕,远远扫过去就很惹眼。
即便已经这么多年没再回来过,这一刻两人还是一眼就找准了自己曾经亲手种过的那株花的位置。
/
花是14年的春天种下的。
高考之后,2014年6月15号那天,黎悦夕和叶杉青一起回了学校,两人悉心给自己种的花浇水、除草。
黎悦夕从两人见面开始,一直戴着口罩。
叶杉青反复问了她好几次这么做的原因,她就是拐弯抹角不肯说。
一直到他从包里拿出个相机,嚷嚷着要在亲手种下的花旁边和她一起拍下两个人的第一张合影。
黎悦夕一听,干脆用手掌把整张脸都挡住了。
支吾不清的声音从手掌后头传出:“你不许拍我,否则我就不理你了。”
叶杉青把脸从相机后头挪出来,还是不解,“到底为什么嘛?”
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委屈起来,“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一起拍张照?”
黎悦夕听着他逐渐放低的声音,从指缝间看过来,终于松了口:“我今天不好看。”
“怎么会?你……”叶杉青第一反应自然是想哄她开心。
她摘下口罩,打断他的话,“反正我们的第一张的合照,不能在今天拍。”
叶杉青这时才看清,她鼻尖长了颗痘痘,不算很大,但红通通的,确实难以忽视。
他瞬间也理解了她的想法。
以她一向对事的严谨,肯定是觉得自己以这样的形象出镜,算是破坏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一张照片。
他选择尊重她的想法,想着反正来日方长,照片过几天再拍就好。
叶杉青抿唇,把相机镜头转向校园,“行,那我们改天去别的地方约会再拍合照。”
他按了下快门,“咔嚓”一声,曾经和她一起并肩走过无数次的校园小道被定格在画面里。
他也顿时有了新的想法,打了个响指说:“阿悦,既然今天没在这里拍成照片,那我们做个约定。”
黎悦夕反问:“什么约定?”
他笑得温和,迎到她身前,缓缓牵起她的双手,说道:“十年后,等到我们快三十岁的时候,我们再手牵手一起回到这里拍合照。那时候,这些花肯定开得更漂亮。”
对于这个提议,黎悦夕其实意外又觉得惊喜。
只是她嘴上不肯直言,别开脸嘟囔:“谁要十年后还跟你在一起啊,天天面对你,多腻啊……”
叶杉青俯下身,一双笑眼定定看过去,“不和我在一起,要和谁在一起?不许腻。”
黎悦夕依旧满脸傲娇的神情,“你就那么有信心,我们能在一起十年那么久?我们将来肯定会吵架,会意见不合,还有别的各种各样的现实问题,等等等等。”
他轻声笑,黏黏糊糊往她肩上靠,“吵架什么的很正常啊,不管将来遇见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解决就好了。最重要的是——”
他站直,双掌捧住她脸颊,“我们要在一起不止十年,是未来的每一天。我知道这种话现在听起来肯定像是信口开河,没什么说服力,但是你相信我,我会用接下来的日子证明的。”
“就算是你要离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他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低头在她额前落下一枚轻柔的吻。
仿佛在以此给这个十年后的约定盖下独一无二的印章。
/
直到现在这一刻。
黎悦夕好像还能看到他当时近在咫尺的炽热目光,能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
能体会那个吻,捎着他全部的真心,就明晃晃摊开摆在她面前。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曾经唾手可得,又亲手放弃的。
她抬眼,视线落在叶杉青侧脸上。
他站得笔直,从这个方向看过去,显然就是在看那些五色梅。
脸上不见什么多余的表情,也看不清眼神。
他此时此刻会在想什么?
也会记得当时的画面吗?
她不知道,更没立场深究。
先放手的人,哪有什么说回头的资格?
越是这样想下去,她就越是没法再继续这样堂而皇之出现在他身边。
黎悦夕忍着心口的痛感背过身,“那个……我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了。”
说罢,她闷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
好长一段距离,身后不再有靠近的脚步声。她长长呼了口气,正想加快脚步。
叶杉青冷声说了句:“都这个点了,吃过饭再走吧。”
明明也知道这样继续纠缠下去也没多大意义,可她就是在那一刹挪不动步子。
重新回身的一刻,甚至为这顿饭下好了定义,“那我请客,谢谢你那天借给我雨伞。”
叶杉青点头,认同了这个理由。
两人是从离得近的后门出的学校。
这会儿天色全部沉下来,道路两侧的街灯一盏盏点亮。
暖色光影交汇,黎悦夕走在和叶杉青相隔两三步的位置。这个背影实在久违,她盯着看,不知不觉甚至忘了收回目光。
没注意到走了多远,身前的人忽然停住,问了声:“这家中餐可以吗?”
视线相撞,黎悦夕眸光一闪,下意识“啊?”了声,接着才点头应:“可以。”
叶杉青推开玻璃门往里走,两人在窗户边的空位坐下。
没几秒,服务员摊开菜单递了过来。
黎悦夕没接,“你点吧,我都可以。”
“行。”叶杉青没推脱,低头从上往下浏览。
前后几秒,他张口冲服务员说:“香煎黄花鱼、葱油鸡、玉米山药排骨汤,再来一份……”
他垂着头,眼帘微微掀起来,短暂朝对面的人瞥一眼,声调比刚刚高了些,语速却缓下来:“炭烤羊排。”
这四个字一出,黎悦夕果然抬起了头。
服务员恰好在这时问:“还需要别的吗?”
黎悦夕应:“稍等一下。”
说罢,她看向叶杉青,眉心微蹙着问:“你以前不是不吃羊肉的吗?”
叶杉青没回应,手上的菜单一合,递还回去,“羊排不要了,换成白灼秋葵吧。谢谢。”
服务员点着头转身,“二位稍等。”
目送人家走远,叶杉青的视线才回落到黎悦夕眸间。
他往后一倒,整个人懒洋洋靠到椅背上,唇角似乎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太过短促,实在让人难以捕捉。
盯了她好几秒,才说:“不吃羊肉这么小的事,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
她刚才纯属没经思考的脱口而出,现在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低头捧着杯子假装喝水。
不回答刚刚那句话,可两人还得面对面吃完这顿饭,总不能就这么一直沉默尴尬下去。
最好的办法只有,换个话题。
黎悦夕放下杯子重新抬眼。
对面的人也在这时坐直。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的声:
“你的雨伞我改天还你。”
“我的雨伞你什么时候方便还我?”
*
雨伞: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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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夏夜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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