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去后面几件事,姜倪孜怀疑她跟谢斯泓认识的陆启樾,是两个人。
陆启樾不温柔,没耐心吗,他明明心细到,她刚刚瞥了一眼装酸梅汁的空架子,他都能发现。
陆启樾从外面回来,手里多了一瓶冰镇的酸梅汁,头上出了汗,背上一圈衣料深了,他单手扣开拉环,给姜倪孜。
姜倪孜捧过来就吸一口,小松鼠一样,脸鼓鼓的,然后递回给陆启樾,他接着喝。
俩人一句话不说,非常有默契。
谢斯泓感觉到被区别对待了,“陆哥,好歹我不远万里来看您。”
“你吃得还少了?”陆启樾抬下巴,指着这一桌,黑眸沉沉,“一个暑假都过完了,这才想起来看看我?”
谢斯泓:“那必须的,想当年您救我的时候,姿势多英勇,我铭记于心,除了我爸妈,您对我最好,哦,您得排在我小舅后面。”
陆启樾不愿多提,“你闭嘴吧,我可不敢多你一个儿子。”
谢斯泓:“行,那儿子关心关心您,话说,这刮风下雨的,您腿不疼吧。”
“嗯。”陆启樾扫一眼姜倪孜,
谢斯泓没看到,畅所欲言:“您这一摔,有没有得到您想要的?”
姜倪孜抬眼,眼神疑惑。
陆启樾嗓子眼干涩,错开了眼。
这时店里进来几个人。
其中一个高点儿,穿一身俗烂的潮牌儿,是那个胡吹自己表哥是CBA的高中生——被陆启樾按在地上摩擦过。
“陆哥,好巧,在这儿碰上你了。什么时候约一场?”
陆启樾:“没空。”
那人却是越被虐越服气,“哦哦没事,我知道,你要陪老婆。”
“......”
上个月吧,陆启樾退了五百人的篮球群,退了也没什么,他一向低调,这次反常态,不打自招说了一句要陪女朋友。瞬间炸出群里好多潜水的人,聊天记录多聊了二十来页。
“嫂子果然美,这在哪个学校都是校花级别的。”
陆启樾皱眉,“滚。”
姜倪孜知道这事儿,南羌截图给她看了;她嘲讽地看着陆启樾,动了动嘴唇——**。
视线盲区,陆启樾顺势掐她腰,宽厚的掌心陷入曲线,顺着她抚摸,直摸到了臀部,占有欲满满地捏一把。
啊......她忽然就想,被他按着狠狠摩擦。
酸梅汁喝空了,吸管触着玻璃瓶底,姜倪孜无意识吸了两下空气,“噜噜”几声,她还伸出粉色舌尖舔了舔,这让陆启樾没法儿不多想。
等人走完,谢斯泓话贼多,他又提起了前头那茬,“啊,我孜总知道吗,您是故意摔的。”
姜倪孜听了,有几秒没挪眼珠子。
陆启樾变了脸色,“谢斯泓,闭嘴。”
-
烟霞,蝉鸣,晚风,空气躁得很,人容易蹿出邪火。
秋天自古多事,九月前一天,陈维舟踩了一深坑。
陈维舟从新疆回来后,背着陈踊跃跟一经纪公司签了约,到现在不过一个月,合约条款爆了雷,说好的巡演更是黄了,安排了公司另一个新人顶他。陈维舟不服,自个儿和朋友分别去闹了好几次,可公司态度坚决,说他自己没看清楚那些内容,黑纸白字有法律效力,他不答应那些条件,就雪藏他。
条款写得模凌两可,陈维舟年轻气盛根本没看清楚,大笔一挥就签了字,现在才知道,公司要让他先当五年练习生,期间安排他参加一些综艺露脸,要是人气不错,再安排他出道。
这几率,可能去摇彩票还高点儿。
青春才几年,练习就五年。
而且,怎么叫人气不错?没个标准。逗人玩儿呢。
出道完全遥遥无期。
大好年纪,他错信了人,违约费冲到了三百万。
他自以为避开了深坑,不会被骗,其实却是,只要他心里有执念,不甘心做一个普通人,还想抱吉他,他的命运就握不到自己手里。道理当然他都懂,也想清醒,但是事情搁自己身上就过不去,抱着侥幸,想尝试,一试一个深深的绝望。
他也想,不如算了,去复读,或者下海经商,家里的老头儿经不起他瞎折腾。
但人生什么都算了,坚持这种东西就没意义,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万一继续坚持下去,就有希望呢?
他没办法跟任何人交谈。
大多数人看个乐子,管他死他活。他算个屁,不重要。
陆启樾很早之前就劝过他去走别的路,他比他看得清楚。
是他不甘心,孤注一掷,走偏执了。
陈维舟焦躁到不行,跟南羌吵架,每天猫在自己的出租屋里,不吃不喝,澡也不洗,负面情绪特多,躺沙发上跟死了一样。魔音灌耳,循环,循环,反复循环,一圈圈恶咒把他绑严实了。陈父陈母找过去,一家人激烈地争吵,父母走后,陈维舟夜里激动,干脆把自己的琴一把火烧了,凌晨发微博退圈,粉丝怕他出事,电话打到公司去。
刚过易折。少年都会犯这种毛病,遇到事,不懂迂回,闹得惊天动地。
经纪人现在满世界找他,说他死也先跟公司解约,违约费好商量,实在给不出,给他降到五十万。这不是骗子是什么?
南羌原本也不知道陈维舟的事,她趁假期有空尝试去打工,凭优越的声音条件和甜美长相,被一家MCN公司挑中,工作内容简单,直播卖香水拿提成。前几天销量不错,老板答应她工资周结,几天时间,她的提成可以买一台苹果电脑,她第一次尝到来钱快的滋味儿。
吵架降低智商,南羌今天凌晨在直播中说错话了,她说某些人自己不努力赚钱,反过来埋冤主播福利给得少,多少有点病,没钱就去赚,别来刷弹幕,很烦。她本意不是这样,她不是刻薄的人,可是人一焦急,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楚。
越来越多的弹幕涌进她的直播间。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被对家搞了,煽风点火,把她的无心之失上升到了阶级对立的道德高度。摆明了要她死。可消费者不理解啊,人家没也义务理解,走得很爽快。经济下行,现实就这样,资本无情,打工人都辛苦,喘口气儿都累,很多事根本不是努力就能成的。
可是南羌也是可怜巴巴的打工人啊。
果然,等南羌下播,被皱着眉的老板叫过去,数据显示,直播间人数已经掉了两万,还在继续。
她被当场开除了。
改了年龄擦边儿打工的高中生,公司连劳动合同都没和她签,提成全泡汤,一分钱拿不到。
南羌很委屈,怄得要死,一气之下,在微信里和陈维舟提了分手。
靠流量吃饭的年代,这俩倒霉到一起了。
陆启樾和姜倪孜分头出去找人。
姜倪孜在一家美甲店找到了南羌。
南羌没吃过这种亏,失恋又失业,嘟着脸,咬着奶茶吸管不吭气儿。
姜倪孜一句重话不敢说,“把你工作记录都发给我,我找姜律师的同事帮你打官司。这年头儿用工还有不签劳动合同的,真他妈给你赶着送钱了。”
南羌垂眼,她还没有从网友的犀利言辞中回过神,恍恍惚惚地,“算啦,不用了。当交学费了。”
姜倪孜:“一万多都不要了?我妈公司里,一刚毕业的硕士生,参与一个剧本创作,好几个月,到头了也就几千稿费。那都跟你似的打义工,资本家不得笑死。”
南羌叹气,“阿婵,我不想学播音主持了,感觉不靠谱,不如学护士吧,以后找关系进个好单位,旱涝保收。”
姜倪孜捅开自己那杯奶茶,“现在哪儿有铁饭碗呀,护士还有职业暴露呢,作息不规律。各行各业都不容易。”
南羌:“没什么好坚持的。真的。任何圈子都脏。就陈维舟,你知道他朋友怎么出道的吗,跟金主爸爸玩儿,哦不止,他朋友说,第二天从房间里出来,不记得被多少人搞过。要么出钱,要么出身体,这个世界的资源都这么回事儿。还有你知道顶替他那个新人吗,本来就是另一个公司大佬的儿子,人就不差钱儿,玩儿的就是草根人设,原来成天在微博上卖惨,红了就得了便宜还卖乖,各路营销号偏偏发了疯地推,微博热搜上了好几次,他的歌儿都是套壳,就他妈取土掉渣的歌名儿吸引眼球,资本硬生生地推他。你说一般人,营销号理你个屁啊。就观众傻,真以为挖到了宝藏,逢人就暴风哭泣说是TOP。呵呵。我去听过他的歌,难听得要死,不是我为陈维舟说话,那人真心比不上他。都是套路,观众成了别人主线故事中的NPC。我挺替陈维舟感到可惜的,他有才华,真的,但我无能为力。我给他的加油和支持,不足以支撑他走完这条路。阿婵,你不知道,他太苦了。我宁愿他这次彻底放弃。败了就认了呗,我就怕他执迷不悟。”
姜倪孜心里替他们难受,可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南羌,你醒了。”
南羌话少了,突然变得不爱笑了,“谁也不能一直当个傻白甜,是不是?”
其实有句很残忍的话,姜倪孜没忍心说,大部分人只能陷入平平庸庸的众生,朝九晚五,或者全年无休,没有人例外。
姜倪孜了解娱乐圈,了解资本和流量,有些东西,你死都不能拥有。什么是命运?这就是。
陆启樾去了一趟派出所,接陈维舟出来。
陈维舟泡在一个野酒吧里醉生梦死,点儿背,碰上场子里有人带不干净的东西,被帽子叔叔临时扫了场,一并带了回来。
陆启樾来捞陈维舟,等他药检,做笔录。
手续办完,陈维舟戴着黑色鸭舌帽,手插裤兜儿,失魂落魄地走后头。
陆启樾也不催他,沉默在这时是抚慰和宽容。他去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可乐。
这片区的户籍认识陆启樾,交谈了几句,“小陆啊,又长高了,最近还好?”
“叔。”陆启樾礼貌打招呼,点了下头,“挺好的。”
天阴欲雨,南羌在派出所门口眼巴巴地等了三小时,看着陈维舟安全地出来,掉头就走。
陈维舟顿了顿,眼眶红了,这回没有嬉皮笑脸地追上去,酒狂自负散得干净。
长大不是延续性动词,是一个瞬间。
不该坚持的“热爱”会反噬,掰断少年的脊梁。
比如这个黄昏的路口。陈维舟看着最爱的人,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力。
他缓缓地弯下了腰。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南羌到家后,发了一个朋友圈:
祝你永远等不到日落黄昏。
祝你永远落空。
然后,她把自己的头像和背景图换成了一片黑色。
姜倪孜总觉得他俩的故事没完。
她插不了手,任何人都不能,或好或坏,日子是他们自己去过。
人人是泥土,尘埃,云,命不由己,过着不喜欢的生活,飘到哪里停在哪里,芸芸众生。
所以她那么爱陆启樾。
她在芸芸众生中有了名字。
是哪个瞬间意识到爱,她忘了。
她爱他,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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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国贸。
霍林惠的工作室亮着。
她的团队和办公大楼并不在这里,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她习惯在外租房写作,平稳规律的生活不适合一个创作者,居无定所才能给予她灵感;夜深,她会泡一杯浓茶,看浓浓旧旧的灯火。
她心情不太好,刚毙掉了书里的一条感情支线,这年头儿真正的京圈高干压根写不了,各方编辑都怂,明白告诉她过不了审,能示人的,都是水分满满的霸总戏份。挺好笑的,什么时候他们这个阶层的故事老土又无趣了?她有时候真想退休不干了,可摊子铺那么广,她退休了又能干嘛?
她想了想这些年,大学没毕业前就出了书,然后拿了资源创业,靠人脉网拓展公司,把一个个剧本变成电视剧,这种成就感无可比拟,事业枝繁叶茂,华岁骎骎,直到现在。
这座城市好吗,恢弘冰冷,却记录过她最好的一段感情。
苏羽悄悄开门进去,见落地窗前站了一个身影,窈窕精致,身为女性,她都看直了眼,“霍总。”
“嗯。”霍林惠转过身来,满脸疲惫,只是低一下头,她又隐去了表情,“什么事儿?”
苏羽:“乔董联系不上您,秘书打电话来问。”
霍林惠坐回椅子上,眼里流露出一丝无奈,“他又怎么了?”
苏羽低笑一下,“乔董充电器忘您家了,说晚上去取。”
霍林惠不说话,点两下键盘的空格,屏幕照亮她的面容,美丽又冷漠。
对于第二次婚姻,她的态度是走完登记流程就好,乔靳西不答应,一周挑出三个地点让她选,婚礼请柬洒遍了京城权贵,态度摆得明了,就是要大操大办,她觉得累。
苏羽把外卖袋搁桌上,烧了水,给霍林惠换了一杯热茶,“乔董记挂您胃不好,给您点了粥。”
霍林惠跟没听见似的,中指按着触屏,浏览宣发的deck,“小羽,棠黎的那部剧,你去跟一下。”
苏羽明白“跟一下”是什么意思,棠黎不是自家艺人,演技秒杀四小花旦,几乎一夜成名,两大资本在背后博弈好一阵,最终棠黎跟东家解约,去了玉京传媒;棠黎要上的那部宫廷戏,跟霍林惠编剧和投资的大型虐恋古装剧撞了型,所以,要么是棠黎的戏被压,要么是霍林惠的剧撤档。不过,霍林惠不习惯输。
苏羽:“霍总,这恐怕.....不太好。”
霍林惠分心想着故事的结局,没什么耐心,“我不管她好不好。”
苏羽解释:“您下周要和乔董去和魏局去海钓。魏局的公子,跟玉京背后的江总有不浅的交情,这几人是发小。虽然外头都说棠黎得罪了晏总,传闻不一定是真的,而且这关系一动,怕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霍林惠见惯了丝丝绕绕的关系网,波澜不惊:“我知道。”
苏羽咽了咽嗓子,“我提前去探过口风,曹司长说了一句话,入了秋,想喝乔董家里的景江云雾。”
霍林惠盯着杯里的茶,总算知道乔靳西怎么挑今晚去拿充电器,故意的,那茶是特供,有价无市,专孝敬北城高官,乔靳西上次回乔家拿了两盒,有一盒就给了她。他等着她求他。
乔靳西是谁,手握国内尖顶的娱乐集团,旗下有华语电影最具票房号召力的导演,其影视制作公司年产电视剧近六百集。正在筹备的工作室,是送她的结婚礼物,之一。与其说是礼物,不如说是委屈了她多年的补偿,毕竟乔靳西离婚比她困难很多,差点儿离不了,到上周,他跟前妻才正式完成财产分割。
苏羽观察着霍林惠的表情。
姜倪孜其实很大程度上是继承了霍林惠的美。
苏羽:“还有一件事,阿婵似乎不想出去读书,那边的学校再不提交申请就来不及了。”
霍林惠丢了笔,捏了捏眉心,“把她绑出去!哪儿那么多事,人家小孩儿怎么不像她那样,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抑郁,我要是像她这样,早跳楼了,都是成年人了她就不能......”
她撑住额头,疲倦地叹气。
......她又忘了姜倪孜的生日。
苏羽:“其实阿婵也没必要出国读书,国内大学不比国外差。”
霍林惠:“小羽。你不知道。姜渐跟我说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那孩子不踏实,鬼点子多,我不喜欢。是那天,我突然想起忘了姜孜的生日,给她拨了一个电话,拨通那会儿我突然想起,跟她有时差,国内已经是半夜四点了,没说话就准备挂了,结果你猜怎么着,电话接通了,一男孩接的。半夜四点多,你说姜孜边界感那么强的人,很难跟人交心,会让谁进她房间,谁会接到她的电话。我们都年轻过,血气方刚的年纪,大晚上的......我打电话让他俩分了都是轻的。我把话放这儿,那男孩儿要再不懂事,不懂知难而退,离姜倪孜远远的,你看他能不能考上飞行员!”
苏羽心里惊骇,“这不确定事,您还是问问......”
霍林惠冷笑,“不确定?有人把姜孜的朋友圈儿截图给我看了,合照都发出来了,她也是胆子大,没人管她了是吧,胡作非为。她一个高中生,懂屁的爱情,初恋都见光死,我和她爸就是典型!!我这是为她好,不想她走我的老路,我是她妈,总不会害了她?!”
霍林惠情绪激动,苏羽不敢言语,天快亮了,她取了一瓶褪黑素,拿给霍林惠。
霍林惠这么对一个后生晚辈,有些狠心了,她这意思......是要做一个局,让陆启樾当棋子儿。
夜凉如水。
层层叠叠的水纹是年轮。
长江涨了水,云月巷,夜景迤逦,路灯下飞蚊成灾,蝉鸣声里有月亮。
俩人回家,情绪都不高。
陈维舟和南羌的分手像某种征兆。
年少的爱情最容易危机四伏。
姜倪孜在外很少牵陆启樾的手,反倒是陆启樾,走一阵子,把她搂怀里,吻她的头顶,脸颊,或者耳朵,生怕她跑了。
“陆启樾你听,蝉又在叫。”
“嗯没你会叫。”
姜倪孜停在门前,收了笑,目光很静,“我想听你说。”
陆启樾眼神深深地吸着她。
姜倪孜:“你说过的,要给我讲很多。”
陆启樾低声:“你要听什么?”
姜倪孜很肯定:“你有事瞒我。”
你骗我腿是滑冰摔的。
陆启樾胸口酸涩,一开口嗓音嘶哑了,“你没有吗?”
他压下情绪,又问,“你还会留下来吗?”
爱你们,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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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Chapter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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