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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倪孜还没动,一大帮人涌进教室,跟放饭的小鸡仔似的。
“孜总,启子哥来接你了。”
“你快上去,他在等你。”
“走走走,我们帮你们挡着老师。”
“什么广播表白都弱爆了,哪个高中生开直升机进校园?我陆哥硬控我整个学生时代!”
“孜总,走啊!!!”
姜倪孜被簇拥,推着上了楼。
一群屁大点儿的孩子,很亢奋,为了看热闹也不上课,老师来管,根本不起作用。闹嗨了。不上课了。
姜倪孜到了天台,直升机卷起巨大的风流,那是一架小小的黑色Robinson RAVEN,她在他房间里看过模型。
众人一边吹口哨说太酷了,一边围着直升机拍照。
太高调。这不像陆启樾会做的事儿。
姜倪孜被赶鸭子上架。尴尬过后,感性占上风,惊讶,欢喜和感动。
她后退不得,路都被看热闹的堵死了。
甚至有人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捧花瓣,朝她浇头洒下。
他故意的,知道她不喜欢人多。
他这些天多憋屈,现在就闹出多大动静来。
全校都看着他怎么在对她耍无赖。
闹矛盾了,他走九十九步,却要她投怀送抱,走最后一步。
要是她死活就是不走呢?
姜倪孜心里涌出一股甜蜜。
怎么会不走。
那晚在范声的小烧烤摊儿,她就问了一句,在机舱里是什么感觉,他就记着了,记到现在。
他对她从来都不食言。
直升机落地,陆启樾执着地看她,手握着操纵杆,指骨分明。
姜倪孜脸烫了一下,心软如流沙。
她嫌周围吵,只想逃开,爬上了软梯;风吹乱头发,动作狼狈。
陆启樾眼里有得逞的笑意。
姜倪孜白他一眼,爬上去坐好。
陆启樾曲起手指在耳边敲了敲,示意她戴耳机,“走了。”
姜倪孜没笑场,戴耳机的时候手挡着侧脸,轻轻弯一下嘴角。
风桨“哒哒哒”转动。
机身晃了晃,蹿到半空。
舒泉这才来镇场,他看一眼远走高飞的直升机,自己也有点儿激动,谁都年轻过热血过,再说了,两个成绩好的尖子生趁着周五下午天气好,出去谈个恋爱,怎么了?怎么了,啊?
他回头看乌合之众,“下楼上课上课!陆同学给学校领导申请过了,学校领导都是知道的,也批准了。这都是为了提高高三的士气,提醒大家要立志!你看看人家陆同学,这就很有抱负嘛,你们谁会开飞机,嗯?!我看你们数学选择题都做不明白!”
-
姜倪孜坐在直升机的副驾驶。
从平板上的卫星地图看,重庆的轮廓很有辨识度,是一个“人”字儿,灼灼山城,迤逦烈焰。
黄昏要来了。
从高空俯瞰,江流像大地血脉,雪白细小的经络,她看到半岛,傍晚的南山,纸醉金迷的码头,桥,长江索道,山,车流,城里的灯。
风桨让人耳鸣,久了听觉麻木。
哄闹到十分,姜倪孜心里反而平静,机舱只剩两个人,她想起《夜航西飞》里的场景,死寂,安宁,以及与肃杀黑暗交锋的兴奋。
陆启樾架了一副墨镜,紧合嘴唇,目不斜视。
姜倪孜发现,这男人开飞机原来这么帅,难怪曲笙爱他爱到在社交平台上唱《人非草木》。
那支视频很火,姜倪孜刷到过,没有嘲讽,也不吃醋,有人喜欢陆启樾是好事儿,证明她眼光不错。要是她介意,就有了惧怕。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陆启樾是一棵笔直的树,深陷夏日,只宴蝉鸣。
姜倪孜不知道陆启樾要带她去哪里。
沿着江河夜航,哪里都好。
-
三十分钟后,风桨停止了转动,直升机停在一个小镇的山坡上。
姜倪孜白活了,她不知道重庆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他们刚才在天上路过了黄昏,一丛一丛的漫画云,是文艺电影最梦幻的那一帧。
落日后,山河联同雾和露水摇晃人间,加上了一种普鲁士蓝的滤镜,醉生梦死的蓝。
涨潮的湖泊如同海洋一般宽阔,湖里一串岛屿,长满苍翠的古树。
机舱门打开,晚风肆灌,秋季草木在泥土里发酵出让人愉悦的气息。踏实,又令人躁动。
谁也没说话。
姜倪孜转过头去,陆启樾正看着她,被发现,他立刻转开了目光。
姜倪孜:“你能耐啊,真弄来一架飞机。”
陆启樾“嗯”了一声,表示这不算什么事儿。事实上他在三天前就申请了航线。
姜倪孜继续阴阳:“当心回去背一个处分。”
陆启樾笑了笑,看她的眼神很黏,“这不都是为了你?”
“......”姜倪孜心头的鬼火熄了,“这哪儿?”
陆启樾又开始拧巴,“地图在你那儿,你不会看?”
“噢。”姜倪孜今天倒是特外有耐心,看一眼地图,这里是风吹岭,名儿还挺好听,“晚上是不是能看到仙后座流星雨?我看新闻了。”
陆启樾不承认:“没有。”
姜倪孜戳戳他鼻尖,“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
“有。”陆启樾轻“哼”了一声,“不然我为什么带你来。”
离流星雨还有几小时,姜倪孜想先去小镇里逛逛,“那走吧。”
陆启樾握住她瘦细的手臂,“还发烧吗?”
姜倪孜自己用手背摸了摸脸,摸不出来。
陆启樾俯身,直接亲了亲她额头,过了几秒才确认,”嗯,不烧了。”
姜倪孜心头一缩,看着他平直的下颌,歪头去吻。
陆启樾竟退开了,“走吧。”
姜倪孜被勾得心痒,身体轻轻抖了一下。
-
俩人到了山坡下,那儿是夜市,姜倪孜看了看路牌,云集镇。
麦浪,咖啡馆,红灯笼,长街蜿蜒,小镇如同一枚又旧又干净的银器。
街上有小摩托穿梭,姜倪孜忙着拍照,差点儿撞上,被陆启樾一把牵住,“看路。”
然后他就抓着她的手不放了。
随便吃了点儿东西,俩人走到湖边。
“砰”。
有烟花炸开,壮丽丰富的一朵,变换了几个式样。
姜倪孜抬起头,长长的白色焰火滑过了眼角。
这样的夜晚,像上次在大理,他们在洱海旁听了整晚的五月天。
“姜倪孜。”
“嗯。”
他们谁也不矫情,也没真的生气,他来哄,她受用,看一眼就和好。隐隐作祟的毛躁,无非来源于对离别的预感。
姜倪孜仰头看陆启樾,他穿了第一晚见她的那件黑衬衣,头发理过,下巴上软软的青茬也剃掉了。
“怎么了?”她问。
风缓。
湖边起涟漪。
陆启樾:“第一次见你,我觉得你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漂亮,脾气不好,有点儿装,不爱跟人接触,喜欢偷喝酒,酒量还烂。后来我发现你很热心,也善良,喜欢猫,对朋友好,爱吃甜食,仗义,做好事儿不留名,其实很可爱,就是典型的心口不一,有时候那拧巴样儿真的很欠抽。可我认识你,挺开心的,从小到大,我没有这样开心过。这些话我想再说给你听一次——”
人靠什么分别爱?
靠痛觉。
很多年以后,姜倪孜这样描述自己的初恋:
那年夏天,她走过长夜,被一场月光救赎。
最后,他送了她一场独一无二的黄昏。
她永远、永远记得,少年用无比真诚的目光看着她,说,“我喜欢你。从见你第一面,就无可救药地喜欢你,喜欢到,有些遗憾。”
镇上的街头有野生的艺术家,在唱梁静茹的《情歌》。
歌声穿过风,像老式唱片机。“命运好幽默,让爱的人都沉默。”
姜倪孜拨了拨头发,眼里蓄满泪水,“我知道。我都知道。”
“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
陆启樾低头笑笑,道理他都懂,就是难以释怀。
她留下,或是他跟她走,都不正确。
有一段人生路只能自己摸索,没有同路人。她不愿他委屈,他也不想她改变,他们有各自热爱的事,“为对方牺牲”反而是一种消磨,太小家子气;在这一点上,他们认知一致,所以只好走向各自的航线,他们不必舍弃自己的路。分道扬镳,不是爱不下去,各自成长,是为了共有未来。极致的爱就是理智的。
“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
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姜倪孜眨眨眼。
陆启樾给她戴戒指了?
“生命宛如静静的,相拥的河,永远天长地久。”
那是定制的两枚银质指环,扣在一起,中间的图案是一座雪山。
姜倪孜认得这是哪座山。
雪山,鲸鱼。他们都没有一起看过,当然遗憾。
姜倪孜:“好土。这年头谁还买戒指?”
陆启樾有一丝紧张,“嗯,我土,所以你最好一直戴着。”
姜倪孜:“戴就戴啊,谁不戴谁孙子。”
她又问,“飞行员能戴这个?”
陆启樾:“其他装饰戒当然不行。”
姜倪孜盯着他。
陆启樾:“婚戒可以。”
山风停了。
他们呢?
“陆启樾,我要走了。”
“我知道啊。走多久?”
“嗯?”
“你要走多久,我到时候好接你回来。”
“异国恋而已,我又不是死了。”
“我不谈这个。”陆启樾侧过脸去,下颚隐忍,像闹脾气,又像在说真的。
姜倪孜作势要摘戒指,“不谈就不谈。拽不死你。”
陆启樾捏着她的无名指,轻轻揉了揉,垂眼问,“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
“嗯,那我也不去找你。”
希望你像燕子一样自由。
希望春天你还会飞回来。
陆启樾轻声:“喂姜倪孜,你抱一抱我吧。”
姜倪孜没有犹豫,张开了怀抱。
我们那么好,那么好,却要祝对方前程似锦,好难受啊。
一丛丛烟花在远处无声炸开。
流星雨疯狂划过天空。
他们站在南方小镇里,久久地拥抱。
指环在细长手指上移位,内环的字母印在了皮肤上:“LQY&JNZ”。
——如同跋涉了岁月的铭文。
-
十一月,陆启樾去成都参加飞行员的初试。
正好是同一个早上,姜倪孜登上了去伦敦的航班。
天气意外的好,一片云也没有,从登机到起飞,畅通无阻。
她多次回望海关前的闸口,他没有来送她。
够狠心的啊陆启樾。
他那天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下雪的时候。
上一次重庆主城下雪,是七年前。
七年。
下一个七年,遥远得像浑茫的轮回。
空乘送来果汁的时候,姜倪孜看着云端。
启程了。
重庆,解放碑,云月巷,“半句”书店,巴厘岛,大理,风南高中,一直放焰火的山头,仙后座流星雨,大大小小的地方,它们悉数被压进了薄薄的一页登机牌里,然后,戛然而止。
舷窗里,印着她小小的侧脸。
她追逐的,都是她渴望的。
......但她舍不得,已经想要回头。
-
她是他的夏日蝉鸣。
他是她的深蓝岛屿。
故事的后来呢?
十七岁的初恋,哪里有后来。
——【夏至】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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