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多，姜倪孜收了窗前的三脚架。
相机取景框里是典型的重庆，一道宽河破开两岸，过江索道悬坠半空，金色双子高塔间云雾相牵，车流在公路上缓行，声势浩大的雨把城市变旧——美，没新意。姜倪孜抿唇，把这段空镜删掉。
删完，姜倪孜站在窗前静了静。
烟刚点上，手机震动，她后悔退出了飞行模式。
微信也弹出了一系列问候，意思是同一个，问她是不是得罪了京圈小公主赵坷，以后得坐冷板凳了。
她没回复，装死。
屏黑了又亮，只有经纪人Monica这么契而不舍。
姜倪孜吸一口烟，按了手机外放，垂眼删照片。
侧脸映在落地玻璃上，被雨水冲刷得扭曲，曼妙身影配着沙沙雨声如一帧胶片电影。
“嗯？”她低低出声，指尖的照片幻灯片似地滑过；拍了一下午的东西，她一股脑全删完了。她有强迫症，也不喜欢重复自己。
Monica本名杨淽，是Tanya的表姐，早些年混港圈，现在来内地发展，她嫌自己的中文名字复杂，让他们叫她Monica，方便她风华绝代。
Monica意思明确，晚上有个局，指名点姓要她出场，早就定好的接风宴，她不到，赞助就不到位。
姜倪孜抵触，躁得很，全靠一根烟压制。
姜倪孜没吱声，Monica就懂了。
公司其他人不知道姜倪孜背景，Monica背调过，姜倪孜亲妈亲爹厉害，后爹更厉害，公司大老王都想上他饭桌的北城大人物，名号响当当，得他照拂，影视这块儿的过审就是一句话的事。只不过姜倪孜低调，填员工信息表时家庭成员那儿都空着。偏偏Monica最擅深扒这些关系网，姜倪孜想瞒也瞒不住。
Monica再三强调，她露面就行，好歹卖何总一个面子。这合同是大老王直接和何总签的，条款苛刻，为姜倪孜量身定制的条件。
何总，何擎耀，五张皮的岁数，国内自动驾驶首屈一指的人物，见她属实跌份儿了，更没别的意思，这圈层的人都精着呢，现在往她这儿卖卖面子，拨个几百万，撑死了千万，他以后就能搭上她背后的人脉，比如，为了让年终财报好看，找乔靳西入股自家年年亏损的烂摊子。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充其量是一把梯子。
姜倪孜不想欠这迂回的人情。
她这几年很少回家，霍林惠陪着丈夫乔靳西住在加拿大，魁北克气候宜人，适合乔靳西养病。
她知道他们什么意思，不管出于什么心理，在为她保驾护航。她不想承这个情。
姜倪孜没应，Monica拿她没辙。
她独惯了，不在乎别人的想法，钱打动不了她，名她不需要。做事随心所欲，她不差钱儿，手下团队不开工时，照常支付薪水，她不过比那些小孩儿大个四五岁，他们喜欢她得不得了，赞她神仙老板。
电动窗帘合拢，角落里亮了几块屏幕，剪辑软件开着，一帧帧画面：雪山、经幡、牦牛、苍鹰、河谷、瀑布、草甸、转经筒、篝火、孩童的笑脸、蝴蝶，要把电脑挤爆——姜倪孜拍了六百个小时的素材，只为剪几秒的片头。
比起爆款短视频，她更爱冗长的纪录片，它像一湖两端，对岸是剧中人，这岸是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在湖中央摆渡的，是她本人。
姜倪孜坐在镜前，化妆刷轻轻在脸上扫弄。晚上有约。
书桌上摆着“塔历奖奖杯”——纪录片领域的最高荣誉，并非水奖，含金量极高。
她学历漂亮，受CGTN导演曾廷邀请，在毕业那年跟组去特罗姆瑟拍座头鲸和虎鲸，之后在世界各地的海域辗转，总共拍了二百多天。组委会把奖项颁给他们时，姜倪孜讶然得难以言语，曾廷复刻了一支奖杯给她，顺理成章带她入了行。
Monica是那时候找上门来的，姜倪孜的联系方式，托朋友打听一圈，并不难拿到；她用极其严谨的逻辑说服了姜倪孜，直言虽然霍总对她有知遇之恩，但她不是会被感情左右理智的人。姜倪孜反感热情，反而相信冷一点的人。那年姜倪孜抱了奖，潜力无限，Monica擅长运营，动了动深耕的人脉资源，各种赞助和版权合约纷至沓来。
姜倪孜的成功，是有一点运气成分在的。
在庆祝晚宴上，Monica喝醉了跟她碰杯，孜，人这一生，很多个自己可以抵达。
Monica二十岁起在圈子里摸爬滚打，遭了无数罪，被现实磨出了玲珑心，很少说这种佶屈聱牙的话。她比姜倪孜经历多，看人能看到骨子里，早早看透了她。
姜倪孜明白这个道理，不然不会走新的路。
只是，拍完鲸鱼后，那扇蓝色大门对她关上了，这几年她拍了一些东西，收获了更多的关注，也渐渐对世界失去探索欲，拍什么都提不起劲，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蠢；不是瓶颈，她陷入了茫然期，就像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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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倪孜傍晚出门。
港式地产开发的楼盘，线条分明，奢华讲究，她的黑色卡宴开过林荫路，好似在沙漠里驱车。
输完导航，南羌弹来FaceTime。
“婵啊，我他妈服气了。我刚从北极回来，哪里受得了这个神经病天气，然后我歇两天又要去西伯利亚，水灵灵的冰火两重天。重庆这个雨下的是开水吗？咦，又开始下了！真的是神经病！”久不见面，好朋友就是砍去生分，直白吐槽。
“嗯。”姜倪孜笑了笑，拨开风挡前的雨刷。
视频开着，这头入镜的却是一只边牧犬，黑白毛发，眼睛贼亮，精神地吐着舌头。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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