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晚莺很晚的时候才睡着,第二天醒的也很晚,那时,午饭的香气已经在街坊间扩散开来了。
她半梦半醒地喊着李毅的名字,却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李毅,李毅!”随着声音越来越大,她也逐渐清醒了。
李毅不在。
她坐了起来,走到桌前准备梳妆时,却发现自己的梳妆盒空了。
她颤抖着手,把梳妆盒一层一层地打开,又去翻找自己的箱子。
最后发现,家里所有钱财全都被带走了。
就连那半块玉佩,他都一并拿走了。
崔晚莺缓缓站起身,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阳光洒在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络绎不绝。
从那日起,崔晚莺闭门不出,尽管家中所剩食物几近要吃完,也拒不接客。
她和疯了一般缩在墙角,一种溺水的感觉让她无法窒息。
她宁可那天晚上李毅未曾将她救起。
乔秋筠多日不见崔晚莺,有些担心她,便来探望她。
乔秋筠站在崔晚莺的门前,轻轻叩门,许久都未听到回应。
“崔姐姐,你在吗?”
没有任何回应。
屋内,崔晚莺听到乔秋筠的声音,却仿若未闻,依旧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乔秋筠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有动静,心中焦急万分,她绕到屋子后面,试图从窗户看看里面的情况。
透过窗户,她看见崔晚莺蹲坐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她敲了很久,崔晚莺才抬起了头。
那双空洞的眼睛让乔秋筠仿佛坠入冰窟。
“秋筠,不用管我了。这是我的报应。”
她缓缓张口说着,但是她并没有起身开门的打算。
乔秋筠贴在门口,焦急地说道:“姐姐,您先开门,好吗?”
崔晚莺全然不理乔秋筠的请求,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你还记得那位前头人吗?秦软玉。”
“当年,我进教坊的时候,是她带着我熟悉教坊。”
是的,准确来说,秦软玉该是崔晚莺的师父吧。当时,她空有一副婉转的嗓子,并不懂得其他才艺,是秦软玉教她作诗。
崔晚莺很喜欢这个师父,常常闲暇时找她一同玩乐,姐妹二人相约在坊间闲逛,还结拜了香火兄弟。
香火兄弟是大唐教坊中的习俗,她们因意气相投,焚香结拜。
那天晚上,有人赠与崔晚莺一把钗,她觉得那白玉很适合秦软玉,便带着钗子去找她。
但是在门外,她却听到了秦软玉和一个男子的嬉笑声。
本身,这嬉笑对于教坊女子来说再正常不过。
但是在崔晚莺记忆里,这个人来找秦软玉的次数属实是有些多了,而且她听秦软玉说过,最近她没有再收这个人的钱。
于是,她站在门口,听起了两人的对话。
“明天夜里,在枫桥等我。我带你走。”
崔晚莺隐隐约约听到秦软玉娇嗔的声音:“你呀,可莫要负了我。”
这对话吓坏了崔晚莺。
教坊中人是没有婚配的自由的,更何况是宫妓。她们已入乐籍,唯一一条出路就是年华老去之后草草嫁人。
如果跑出去,是犯了法的。
她捂着嘴,转身离开了。
她不敢相信,乖巧的软玉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
第二天夜里,她坐在窗前,凝视着窗外笼罩在月色下的灌木发着呆。
月光像是白色的粉末,洒在砖瓦上,还随着风飘起一般忽明忽暗。
是云吧。
那晚是阴天,乌云逐渐遮住了月亮,留下一片漆黑。
此时,秦软玉如期到了枫桥边,等着她的如意郎君踏着月下波光来接她。
但等到的,却是赶来追赶她的教坊判官。
教坊判官手下带着一群人,他们一见到秦软玉便是又打又踢,等她没有力气挣扎以后才把她拖回了教坊。
秦软玉本身是在反抗的,她想要逃脱他们,她相信桥对岸的爱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直到她看见桥对岸的他,远远地望了这边一眼便藏入黑暗中。
她一动也不动了。
被带回教坊的秦软玉,不吃也不喝。
崔晚莺给她送食物,凉透之后又端了回来。
秦软玉一病不起,一言不发。
教坊判官看她实在是无法振作起来,就把她撵了出去。
几个大汉把已经瘦脱相的秦软玉扔到了路边,让她自生自灭。
崔晚莺此时已经成为了师父的接班人,成了教坊的前头人。她在身后远远地看着秦软玉,她想去救秦软玉,但双脚不知怎的迈不出一步。
好不容易,才超越了她,成为教坊里顶尖的存在。
教坊中前头人名额有限,若是自己的师父在,那么自己永远都要跟在师父身后,看着她和其余前头人一起,走进最为冠冕堂皇的大殿。
师父对自己有恩,崔晚莺厌恶这样冷漠的自己,但是她已经喜欢上了前头人光鲜亮丽的生活。
她恨自己在权力和地位面前的软弱。秦软玉曾经是那么地照顾她,教她才艺,给她温暖,可如今自己却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得如此下场而不敢上前一步。
她想起自己为了成为前头人所付出的努力,那些日夜的苦练,那些小心翼翼的迎合。
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却发现这份荣耀在秦软玉的遭遇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安静地退回了自己房中。
为了脱离那情绪,她开始强迫自己歌唱,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那之后,她很久都没有再见到师父。
直到一天,她在街上遇到她。
此时,秦软玉已经彻底疯了。
她离开教坊的时候还是一个正常人,只是天天以泪洗面,不愿见人,身体衰弱。
但现在,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一丝神采,只有痴傻和无助。
她破烂的衣裳脏兮兮的挂在身上,大腿、后背都漏了出来。那脏兮兮的头混着泥巴,已经硬得像是刺猬了。
她挺着一个大肚子,躺在路边。
在街上流浪的傻姑娘,不出一年总是会怀孕。
崔晚莺不知道这是谁的孩子,或许秦软玉自己也不知道。
她看着秦软玉,心中涌起愧疚。
她缓缓地走上前去,蹲在秦软玉的身旁,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软玉,软玉……”
然而,秦软玉却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嘴里喃喃着一些听不清的话语。
崔晚莺的泪水夺眶而出,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为秦软玉整理一下那破烂的衣裳,遮盖住她裸露的皮肤。
那皮肤上长满了跳蚤包。
但当她的手触碰到秦软玉的那一刻,秦软玉却突然惊恐地缩了一下身子,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崔晚莺哭着把腕上的玉镯摘下,戴在秦软玉的手上,又去最近的小摊买了两个烧饼递给她。
对不起,老师。
后来,崔晚莺常常在遇见秦软玉的那条街上走动,想要再遇到秦软玉一次,却再也没有看见过她。
一天,她询问周围的商铺时才知道,那个女疯子早已经暴毙在街头了。
“秋筠,你知道吗?软玉她,多信任我,她倾尽所能想要让我学会她的本领,想要我也成为教坊里的一颗明珠。”
崔晚莺的声音越来越嘶哑。
“可是我,为了荣华富贵,我弃她于不顾。我本可以把她带回家,我是可以照顾她的,但是我当时只想要她消失,我知道,她过一段时间总会从这阴影里走出来,继续挡在我身前。我只想让自己去做这个前头人。我好该死。”
若不是亲耳所听,乔秋筠定不会相信这如乌鸦嘶鸣的声音是长安第一歌妓崔晚莺。
“我真可恨。”
她没有再说话。
接着,乔秋筠听见门内“咚”的一声。
乔秋筠心中猛地一紧,她疯狂地拍打着门,大声呼喊着崔晚莺的名字。然而,屋内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乔秋筠急忙找人撞开了门,当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她看到崔晚莺倒在血泊之中,身体已经毫无生气。
桌角还残留着她的血迹。
崔晚莺的一生,充满了坎坷与无奈。
她曾在教坊中努力挣扎,为了那所谓的荣华富贵,放弃了自己的善良和情义。
她曾在于李毅的感情中沉沦,不敢相信李毅的利用,最后失去了一切。
崔晚莺刚离去,乔秋筠心如乱麻,想要休息几日。
她听了崔晚莺和秦软玉的故事以后,开始质疑与教坊女子所纠缠的爱。
乔秋筠得知自己被教坊使任命为前头人时,心中并无半分喜悦。
她站在教坊的大厅中,周围是众人羡慕的目光和祝贺的话语,然而她却觉得恐惧。
自从成为了前头人,在日复一日的声色犬马中,她逐渐对那繁华娇纵的生活习以为常。
一日,她受邀出席一场奢华的宴会。宴会上,宾客如云,灯火辉煌。
乔秋筠身着血色罗裙,如一朵盛开的红莲,娇艳欲滴。
她怀抱琵琶,轻拢慢捻,那美妙的音符如同潺潺流水,流淌在众人的心间。
宾客们听得如痴如醉,纷纷举杯赞叹。
就在这时,一位醉酒的宾客踉跄着向她走来。他满脸通红,眼神迷离,手中的酒杯摇晃着,酒液洒出,不偏不倚地溅落在她的血色罗裙上。
那血色罗裙上的酒污,丝毫没有影响乔秋筠的心情。
她如同一只艳丽的蝴蝶,在这绚丽的宴会中翩翩起舞,尽情绽放着自己的光芒。
依旧有一个华灯初上的夜晚,一场盛大的宴会在一座豪华的府邸中举行。
一位年轻的公子被乔秋筠的技艺所折服,他站起身来,手持酒杯,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舞动。
他拿起手中的钿头银篦,随着音乐的节拍敲击着桌面。
那清脆的声音如同珍珠落玉盘,与琵琶声相得益彰。其他宾客也被这热烈的氛围所感染,纷纷加入其中,用各种物品击节附和。
在逐渐衰落的繁华盛世中,她们在享受着当下的欢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