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奢华

崔晚莺很晚的时候才睡着,第二天醒的也很晚,那时,午饭的香气已经在街坊间扩散开来了。

她半梦半醒地喊着李毅的名字,却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李毅,李毅!”随着声音越来越大,她也逐渐清醒了。

李毅不在。

她坐了起来,走到桌前准备梳妆时,却发现自己的梳妆盒空了。

她颤抖着手,把梳妆盒一层一层地打开,又去翻找自己的箱子。

最后发现,家里所有钱财全都被带走了。

就连那半块玉佩,他都一并拿走了。

崔晚莺缓缓站起身,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阳光洒在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络绎不绝。

从那日起,崔晚莺闭门不出,尽管家中所剩食物几近要吃完,也拒不接客。

她和疯了一般缩在墙角,一种溺水的感觉让她无法窒息。

她宁可那天晚上李毅未曾将她救起。

乔秋筠多日不见崔晚莺,有些担心她,便来探望她。

乔秋筠站在崔晚莺的门前,轻轻叩门,许久都未听到回应。

“崔姐姐,你在吗?”

没有任何回应。

屋内,崔晚莺听到乔秋筠的声音,却仿若未闻,依旧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乔秋筠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有动静,心中焦急万分,她绕到屋子后面,试图从窗户看看里面的情况。

透过窗户,她看见崔晚莺蹲坐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她敲了很久,崔晚莺才抬起了头。

那双空洞的眼睛让乔秋筠仿佛坠入冰窟。

“秋筠,不用管我了。这是我的报应。”

她缓缓张口说着,但是她并没有起身开门的打算。

乔秋筠贴在门口,焦急地说道:“姐姐,您先开门,好吗?”

崔晚莺全然不理乔秋筠的请求,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你还记得那位前头人吗?秦软玉。”

“当年,我进教坊的时候,是她带着我熟悉教坊。”

是的,准确来说,秦软玉该是崔晚莺的师父吧。当时,她空有一副婉转的嗓子,并不懂得其他才艺,是秦软玉教她作诗。

崔晚莺很喜欢这个师父,常常闲暇时找她一同玩乐,姐妹二人相约在坊间闲逛,还结拜了香火兄弟。

香火兄弟是大唐教坊中的习俗,她们因意气相投,焚香结拜。

那天晚上,有人赠与崔晚莺一把钗,她觉得那白玉很适合秦软玉,便带着钗子去找她。

但是在门外,她却听到了秦软玉和一个男子的嬉笑声。

本身,这嬉笑对于教坊女子来说再正常不过。

但是在崔晚莺记忆里,这个人来找秦软玉的次数属实是有些多了,而且她听秦软玉说过,最近她没有再收这个人的钱。

于是,她站在门口,听起了两人的对话。

“明天夜里,在枫桥等我。我带你走。”

崔晚莺隐隐约约听到秦软玉娇嗔的声音:“你呀,可莫要负了我。”

这对话吓坏了崔晚莺。

教坊中人是没有婚配的自由的,更何况是宫妓。她们已入乐籍,唯一一条出路就是年华老去之后草草嫁人。

如果跑出去,是犯了法的。

她捂着嘴,转身离开了。

她不敢相信,乖巧的软玉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

第二天夜里,她坐在窗前,凝视着窗外笼罩在月色下的灌木发着呆。

月光像是白色的粉末,洒在砖瓦上,还随着风飘起一般忽明忽暗。

是云吧。

那晚是阴天,乌云逐渐遮住了月亮,留下一片漆黑。

此时,秦软玉如期到了枫桥边,等着她的如意郎君踏着月下波光来接她。

但等到的,却是赶来追赶她的教坊判官。

教坊判官手下带着一群人,他们一见到秦软玉便是又打又踢,等她没有力气挣扎以后才把她拖回了教坊。

秦软玉本身是在反抗的,她想要逃脱他们,她相信桥对岸的爱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直到她看见桥对岸的他,远远地望了这边一眼便藏入黑暗中。

她一动也不动了。

被带回教坊的秦软玉,不吃也不喝。

崔晚莺给她送食物,凉透之后又端了回来。

秦软玉一病不起,一言不发。

教坊判官看她实在是无法振作起来,就把她撵了出去。

几个大汉把已经瘦脱相的秦软玉扔到了路边,让她自生自灭。

崔晚莺此时已经成为了师父的接班人,成了教坊的前头人。她在身后远远地看着秦软玉,她想去救秦软玉,但双脚不知怎的迈不出一步。

好不容易,才超越了她,成为教坊里顶尖的存在。

教坊中前头人名额有限,若是自己的师父在,那么自己永远都要跟在师父身后,看着她和其余前头人一起,走进最为冠冕堂皇的大殿。

师父对自己有恩,崔晚莺厌恶这样冷漠的自己,但是她已经喜欢上了前头人光鲜亮丽的生活。

她恨自己在权力和地位面前的软弱。秦软玉曾经是那么地照顾她,教她才艺,给她温暖,可如今自己却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得如此下场而不敢上前一步。

她想起自己为了成为前头人所付出的努力,那些日夜的苦练,那些小心翼翼的迎合。

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却发现这份荣耀在秦软玉的遭遇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安静地退回了自己房中。

为了脱离那情绪,她开始强迫自己歌唱,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那之后,她很久都没有再见到师父。

直到一天,她在街上遇到她。

此时,秦软玉已经彻底疯了。

她离开教坊的时候还是一个正常人,只是天天以泪洗面,不愿见人,身体衰弱。

但现在,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一丝神采,只有痴傻和无助。

她破烂的衣裳脏兮兮的挂在身上,大腿、后背都漏了出来。那脏兮兮的头混着泥巴,已经硬得像是刺猬了。

她挺着一个大肚子,躺在路边。

在街上流浪的傻姑娘,不出一年总是会怀孕。

崔晚莺不知道这是谁的孩子,或许秦软玉自己也不知道。

她看着秦软玉,心中涌起愧疚。

她缓缓地走上前去,蹲在秦软玉的身旁,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软玉,软玉……”

然而,秦软玉却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嘴里喃喃着一些听不清的话语。

崔晚莺的泪水夺眶而出,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为秦软玉整理一下那破烂的衣裳,遮盖住她裸露的皮肤。

那皮肤上长满了跳蚤包。

但当她的手触碰到秦软玉的那一刻,秦软玉却突然惊恐地缩了一下身子,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崔晚莺哭着把腕上的玉镯摘下,戴在秦软玉的手上,又去最近的小摊买了两个烧饼递给她。

对不起,老师。

后来,崔晚莺常常在遇见秦软玉的那条街上走动,想要再遇到秦软玉一次,却再也没有看见过她。

一天,她询问周围的商铺时才知道,那个女疯子早已经暴毙在街头了。

“秋筠,你知道吗?软玉她,多信任我,她倾尽所能想要让我学会她的本领,想要我也成为教坊里的一颗明珠。”

崔晚莺的声音越来越嘶哑。

“可是我,为了荣华富贵,我弃她于不顾。我本可以把她带回家,我是可以照顾她的,但是我当时只想要她消失,我知道,她过一段时间总会从这阴影里走出来,继续挡在我身前。我只想让自己去做这个前头人。我好该死。”

若不是亲耳所听,乔秋筠定不会相信这如乌鸦嘶鸣的声音是长安第一歌妓崔晚莺。

“我真可恨。”

她没有再说话。

接着,乔秋筠听见门内“咚”的一声。

乔秋筠心中猛地一紧,她疯狂地拍打着门,大声呼喊着崔晚莺的名字。然而,屋内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乔秋筠急忙找人撞开了门,当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她看到崔晚莺倒在血泊之中,身体已经毫无生气。

桌角还残留着她的血迹。

崔晚莺的一生,充满了坎坷与无奈。

她曾在教坊中努力挣扎,为了那所谓的荣华富贵,放弃了自己的善良和情义。

她曾在于李毅的感情中沉沦,不敢相信李毅的利用,最后失去了一切。

崔晚莺刚离去,乔秋筠心如乱麻,想要休息几日。

她听了崔晚莺和秦软玉的故事以后,开始质疑与教坊女子所纠缠的爱。

乔秋筠得知自己被教坊使任命为前头人时,心中并无半分喜悦。

她站在教坊的大厅中,周围是众人羡慕的目光和祝贺的话语,然而她却觉得恐惧。

自从成为了前头人,在日复一日的声色犬马中,她逐渐对那繁华娇纵的生活习以为常。

一日,她受邀出席一场奢华的宴会。宴会上,宾客如云,灯火辉煌。

乔秋筠身着血色罗裙,如一朵盛开的红莲,娇艳欲滴。

她怀抱琵琶,轻拢慢捻,那美妙的音符如同潺潺流水,流淌在众人的心间。

宾客们听得如痴如醉,纷纷举杯赞叹。

就在这时,一位醉酒的宾客踉跄着向她走来。他满脸通红,眼神迷离,手中的酒杯摇晃着,酒液洒出,不偏不倚地溅落在她的血色罗裙上。

那血色罗裙上的酒污,丝毫没有影响乔秋筠的心情。

她如同一只艳丽的蝴蝶,在这绚丽的宴会中翩翩起舞,尽情绽放着自己的光芒。

依旧有一个华灯初上的夜晚,一场盛大的宴会在一座豪华的府邸中举行。

一位年轻的公子被乔秋筠的技艺所折服,他站起身来,手持酒杯,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舞动。

他拿起手中的钿头银篦,随着音乐的节拍敲击着桌面。

那清脆的声音如同珍珠落玉盘,与琵琶声相得益彰。其他宾客也被这热烈的氛围所感染,纷纷加入其中,用各种物品击节附和。

在逐渐衰落的繁华盛世中,她们在享受着当下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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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迟暮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