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溶月自入选以来,没少在这附近走动,但从未觉得离开光宅坊的路如此遥远过。
她心里想着,“谁来救救我”,但她知道,此时此刻,任何一个人的出现都是变故,甚至没有一个人能和以往一样同她一起高谈阔论——不,如今,她才是别人的谈资,是人们茶余饭后所嘲弄的人。
出去以后应该怎么办?身无分文,浑身鲜血,不知道怎样才能活下去。
不过这些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了,她警惕地看着周围。
好在一路上她没有看见什么人,有时路过几个宫妓,她躲在一旁草丛里也没有被发现。
大门就在不远处。
周围也没有什么人,她环顾四周,向大门跑去。
这是一片宽敞平坦的地面,没有什么能遮挡她的身影的,她在心中暗暗祈祷能够顺利逃脱。离开了光宅坊行动就会更方便一些了。
就在她即将跨出门时,后背挨了一记闷棍。
随着她的惊呼声响起,几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和胳膊,把她拉了回去。
重心不稳的李溶月瘫倒在地上,几根棍子落在她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群人李溶月记得,是教坊使找来盯着她的壮汉们。
看来是他们发现自己的逃脱了。
她不知在地上被打了多久,那群人终于散开了。浑身的疼痛让她蜷缩在地上丝毫不能动弹,眼睛也糊上了血。
教坊使缓缓走来。
“是谁放你出去的?”
李溶月没有力气抬起头,她看着面前的鞋尖,没有说话。
一个大汉捏住了她的下巴,问道:“你听不见大人问你话吗?”
她的头被抬了起来,那人下手很重,李溶月两边脸颊被捏的生疼。
“没人。”她双眼怔怔地看着教坊使。
她仍记得考核前,她带着糕点去找教坊使。
那一日,李溶月精心打扮,一袭纱衣如彩云般飘逸,她手捧着精致的糕点盒,袅袅婷婷地来到教坊使的住处。
教坊使初见李溶月时,就被她的打扮吸得挪不开眼。李溶月终究天生丽质,哪怕教坊使见多了千姿百媚的教坊女,也被她的美貌所惊艳。
“你来何事?”
她缓缓走近教坊使,微微欠身,声音如黄莺出谷般悦耳:“大人,溶月特来拜访。这是溶月亲手做的糕点,还望大人品尝。”
教坊使看着那糕点盒,并未伸手去接。李溶月见状,继续说道:
“大人,溶月一直仰慕大人的才情与风范。此次考核,溶月深知机会难得,恳请大人在考核中助溶月一臂之力。”
说着,李溶月轻轻靠近教坊使,身上的幽香若有若无地飘入教坊使的鼻中。
那日,她穿的极为单薄。纱裙根本盖不住她雪白的皮肤。她伸出手从木箧中拿出一块糕点递给教坊使,衣袖从教坊使的面前飘过。
他看着眼前娇柔妩媚的李溶月,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糕点,终究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李溶月见教坊使有所松动,心中一喜,她轻轻咬着下唇,眼神更加楚楚动人。“大人,溶月愿为大人做任何事,只求大人能在考核中帮溶月一把。”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
“任何事?”教坊使说着,一把揽过了她的腰。
那晚,李溶月没有回到自己的房中。
从那以后,李溶月在教坊使的暗中帮助下,顺利通过了考核,进入了教坊。
然而,她却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从此变得更加坎坷。如今,她躺在地上,浑身是伤,回想起当初的选择,心中满是悔恨。
如果没有贪图安逸,以腹中的孩子威胁教坊使,说不定不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教坊使看着地上遍体鳞伤的李溶月,眼中满是冷漠与厌烦。他挥了挥手,示意壮汉们将她拖走。
他们对李溶月接着拳打脚踢,直到她失去了意识。
当李溶月醒来,她发现自己被扔在了光宅坊外的乱葬岗,她的身体残破不堪,鲜血染红了周围的土地。风在荒野中呼啸,仿佛在为她的悲惨命运哀鸣。
她的眼睛睁着,空洞地望着天空,仿佛在质问命运为何对她如此不公。
曾经的美丽与骄傲,如今都已化为泡影。她的身体渐渐冰冷,生命的气息也在慢慢消逝。
在乱葬岗上,乌鸦在头顶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
天气转凉了不少。
乔秋筠正给杨木生做厚衣裳,却发现蜡烛要烧完了。
这段时间她并没有参加任何活动,教坊给的钱早已全用来添置深秋的厚衣裳了。
半年前 ,宣武军节度使董晋死后,其部下兴兵叛乱;接着彰义军节度使吴少诚亦发动叛乱。
近日吴少诚围许州,朝廷不得不发兵征讨,许州一带沦为战乱的中心。
这两场叛乱引发了大规模的战争,给当地百姓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和灾难,百姓流离失所,田园荒芜。
明日的中秋,皇帝决定在中秋时举办祭月仪式,为战争中流离失所的居民祈福。
到那时,教坊女子作为宫妓,将有百人都会去大明宫含元殿内参演祭月仪式,演出后能得到不少酬劳。
宫内送来谱子《海上明月》《春江花月夜》,令教坊女子熟习,在祭月时,除了演奏传统的祭祀礼乐以外,合奏两首新的曲目。
在祭月仪式中,乐师需以钟、磬、笙、鼓等演奏庄重的音乐,也会有舞蹈的演出,并有高僧诵佛念经,表达对月神的敬意和祈福的希冀。
如今,要求的曲目乔秋筠已经熟习。
临近中秋,长安城内十分热闹,坊间有不少民间活动。这几日,教坊一直在统一排练,好不容易休息一晚,乔秋筠决定去长安城内走一圈。
乔秋筠扔下针线,换了身衣服,抱起琵琶走了出去。
来到曲江池边,湖水在月光下泛着微微的波光。
乔秋筠租了一艘小船,轻轻踏上,船夫缓缓划动船桨,小船便悠悠地在湖边缓缓飘荡。
池边十分热闹,周围文人在“曲水流觞”,也有人喝醉了酒瘫在池边。
坐在船上,乔秋筠轻轻抚摸着怀中的琵琶。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拂面,心中一片宁静。
片刻后,她缓缓睁开眼睛,拨子轻轻拨动琴弦,清脆的琵琶声顿时在夜空中响起。
琵琶声如泣如诉,仿佛在讲述着那些战乱中百姓的苦难,又似在表达着对和平的渴望。
旋律一转,随着拨子的舞动,旋律愈发悠扬,与湖水的涟漪、微风的轻语交织在一起,俨然是花前月下阖家团圆的模样。
她听到岸边有人叫好。
乔秋筠寻声望去,见一白衣书生,手中拿着酒壶,正冲她拍手。
“姑娘好技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乔秋筠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了几点红晕。
书生见乔秋筠并未反感,索性沿着湖边跟着小船走了起来。
“在下白乐天,敢问姑娘芳名?”
乔秋筠听闻“白乐天”三字,心中一惊,她早听过白居易,却没想到今日在此偶遇。
“小女子乔秋筠,见过白公子。”
“秋筠姑娘,方才一曲,既有战乱流离之痛,也有月满团员之盼,不知可有曲名?”说着,白居易看那小舟离岸边越靠越近,便跨了上来。
“此曲为小女子随心所作,并无曲名。”
“竟是随心所作,姑娘真是妙手。说来,我已许久没见到我的兄弟了。我从宣州赶来长安,准备明年的科考。这一路上遍地饿殍,杜公说的真不错——”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说着,又喝了一口手中的酒。
“如今,河南经乱,关内阻饥,兄弟离散,各在一处。”
一声鸿雁的嘶鸣打断了白居易,宏亮而悠长。那是一只孤飞的大雁,在月明星稀的天空中显得多么渺小。
“因望月有感,聊书所怀,寄上浮梁大兄、於潜七兄、乌江十五兄,兼示符离及下邽弟妹。”
乔秋筠并不认识这些人,她静静地听着。白居易并没有看着她,而是看着远处的月亮发呆。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可能是湖面的水雾氤到白居易的眼中了罢,他的眼里流转着一枚未满的月亮。
湖面的微风轻轻拂过,小船微微晃动。乔秋筠轻轻地开口道:“白公子,这诗写得真好。战乱让多少人骨肉分离,这只孤雁,此刻怕也是在寻找着它的同伴吧。”
白居易缓缓收回目光,看着乔秋筠,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秋筠姑娘,这乱世之中,人如飘蓬,雁似孤影。不知何时才能迎来太平之日。”
不知不觉,月亮已高悬天际,小船也缓缓靠岸。
白居易拱手道:“希望日后还有机会聆听姑娘的琵琶之音。”
“白公子过奖了,若有缘分,自会再见。”
说罢,乔秋筠抱着琵琶,转身离去。
银花火树,歌舞升平。
这就是长安城,一片繁华。
而当繁华落尽,又能剩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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