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凉风拂过傅望楼,缱绻地在笔挺熨帖的礼服上缠绵。

半明半暗中,由眉心到下颌,他的轮廓是那样僵硬锋利,连同声音也结了冰。

傅望楼甚至不记得话音是怎样吐出来的,只深深望着司温,“会。”

纵使身旁有不相干的人存在,他的视线中只有司温的身影。

谁能想到疏离陌生的两人,几个月前还在亲吻拥抱,做着世上最亲密的事。

金世舟微微侧身,用余光扫过身旁的司温。

一如往常,从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上,根本寻不到任何破绽。哪怕是最细微的神情,也被处理的十分自然。

乍一看没什么,细想过后便觉得恐怖。

越是完美无缺,越代表虚假。

在场没人能够揣摩司温深不可测的内心,哪怕是傅望楼也不行。

司温将燃烧到指尖的烟头按在大理石上,不轻不重捻灭。听着火焰熄灭发出的“滋啦”声,缓缓笑了。

“好。”

傅望楼与他相隔仅仅十几步,谈笑风生间眨眼便可到的距离,在此刻却犹如跨不过的天堑。

他没有心思在乎别人,紧紧盯着日思夜想的司叔叔。

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魂牵梦萦几百天。

“还没有正式和你介绍过,”司温似是铆足了劲要与他作对,携着金世舟缓慢来到他面前。

“金世舟,我的未婚夫。”

四目相对,是平静,也是悲哀难耐。

傅望楼转向金世舟,两个同样挺拔高大的身影相对而立,照镜子似的望着彼此。

光影流转,这两双眼睛里隐藏的绝对不是善意。

他们是争夺司温过去与未来的敌人,没有谁率先伸手示好。

对此司温并不在意,刻意忽视此时的沉默。

甚至还有兴致欣赏傅望楼脸上如同覆了层冰霜的苍白。

与外面红光满面的人们不同,傅望楼的神色是灰败的。

他亲眼看着爱人的新欢立在面前却无能为力,甚至给他一拳的权利也没有。

金世舟同样有他的傲慢。

对待傅望楼这样的人,除去必要的礼貌,是可以在恰当的范围里视而不见的。

“怎么,不打算认识一下?”

司温转动眼睛,向上去看傅望楼绷紧的下颌。

傅望楼宛如提线木偶,一令一动。确定司叔叔不是在开玩笑后,当真略微抬手,看向金世舟。

与他说话,无疑是为难自己。身居高位久了,无疑觉得难堪。可又有什么办法,司叔叔要看的就是他低头。

“傅望楼。”

“久仰大名。”

金世舟从容和他虚握一下。

两人敷衍了事,随即错开视线。

傅望楼如此顺从,司温反而觉得了然无趣。

他所认识的傅望楼嚣张跋扈,不可一世,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就对金世舟低头。

做梦也不应该出现的画面,眼下活生生摆在眼前。司温将眼底的失望隐藏的很好,没有任何人发现。

“我还要带世舟去见见其他人,”司温说,“下次再见。”

说着,便与傅望楼擦肩而过,往里面去了。

“司叔叔,”傅望楼低声请求,“我有话对你说。”

小露台的门不算窄,他在这里却像堵住了半边。

进不来,也出不去。

和身后的珠光宝气滋养出来的奢靡高贵相比,傅望楼简简单单的纯黑色礼服虽雍容华贵,却衬得他阴沉低劣,是遮盖珠宝的泥沙。

司温停下脚步,“说。”

傅望楼沉默,静静望着寸步不离的金世舟。

“如果是他不能听的,就没有说的必要了。”

背对其余两人,在只有傅望楼能够瞧见的角度,司温面色冷淡,眉梢眼角挂着的全是不耐烦。

“司叔叔。”

傅望楼极力克制握住他的冲动,“只是几句话。”

“没有听的必要。”司温侧过身,在他希冀露头的视线下,攥住了金世舟的衣袖,“你嘴里哪有什么真话。”

“世舟,走了。”

傅望楼抬手要拦,反被金世舟半路截住,:“傅总,再会。”

他自然而然握着司温的腰,与其并肩而行。

傅望楼闭了闭眼,顾不上模样狼狈,跟着转身去看。

墨色眼眸情深不悔,望眼欲穿,所能触及到的,仅仅是司叔叔越来越远的背影。

忽然之间,记忆中的某处打开了禁锢,涌出一张张一幕幕的画面。

三年前初遇司温时,入目见到的便是背影。

从那以后,司叔叔留给他的永远是正面。

只有这次……

他可以预想到,在渐行渐远的以后,什么都不会再留下。

傅望楼目露伤痛,心底疯狂寻找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思来想去,

原来当初蠢不可及的他,才是现在悲剧的源头。

如果没有那年心血来潮的冲动,或许他和司叔叔依旧恩爱安稳。到底是怎样的愚笨,才会让那一句话成为盖住三年情感的泥板。

可笑的谎言,傲慢的伤害。

生日、庄从夏,竟然全部成了他的恩将仇报。

明明司叔叔给他的,已经超过这个身份所能拥有的。

是他太过贪心,自私自利。

不满足司温分给他的爱,而是霸道的占据所有。

一个不受任何人喜爱的私生子,得到纯粹且直白的爱已经不易。

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脸面去这样做?

他所不能走出去的,无非是幼年受到的伤害。

但那又与司温有何关系。

他已然给了自己最旺盛最热烈的爱。

说到底,从头至尾在心底作祟的不过是卑劣的自怨自艾,以及恶毒的揣测诋毁。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最没资格责怪,最没脸面怨怼。

司叔叔是人不是神,于沉默中涌动的,已经是足够他沉浸终身的爱意了。

傅望楼深深颤栗,抵不住汹涌而来,蓬勃喷发的情绪。

他恨,也怨。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旧是那个住在旧街里,忍受母亲打骂,从玻璃窗里向外望,期待父亲来接他走的大傻逼。

往日的深情如父母离去一样不可追忆。

他曾独守枯竭贫瘠的土地,又置身漫山遍野的花丛。

现在他孑然一身,再次深陷贫穷荒芜。

“二哥。”小傅总傅怀霖忽然出声,打断了傅望楼的思绪。

他双臂环抱,讥笑嘲讽,“你和司总恩恩爱爱,怎么他突然要结婚了。”

“是不是……”

傅望楼本就眼底赤红,闻言更是目露凶光。

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迅猛猎豹,正等着围剿撕碎猎物。

狠辣、冰冷、淬了毒。

“C市的项目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话锋一转,他反问傅怀霖。

傅怀霖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笑容略微僵硬些许,“当时接下项目的时候就说过了,会按时完工。”

“二哥,这个你大可放心。”

“放心?”傅望楼尾音扬起,无不讥讽道,“我听说,你在C市买了处别墅。”

“房子而已,”傅怀霖摆摆手,“二哥不会连这点小事也要过问吧。”

“是不是小事,全凭我决定。”

傅望楼整了整衣袖,盯着傅怀霖的目光中透出长辈才有的宽容。

“怀霖,别让家里蒙羞。”

说罢,傅望楼转身离开,独留傅怀霖一人。

确保他看不见自己,

傅怀霖转身狠狠踹了脚露台围栏。

鞋底踏在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傅望楼敢这样和他说话,无非顶着“家主”的名头。

这哪里是催他交工程,分明是让他把拿了的钱吐出来。提C市的别墅,不就是警告他在外面养女人。

“妈的,一个没人要的私生子,”他紧皱眉头,气得要死,“说不定是谁的野种!”

他对傅望楼的仇恨渊源已久。

傅家主家人丁稀少,没将傅望楼认回家时,只有独子傅怀霄。

傅怀霄能力极佳,年纪轻轻便展露天赋,是做生意的好手。

偏偏沉迷危险运动,喜欢上赛车没多久,便因为意外离世了。

他死后,主家按理要从旁支选择继承人。

而傅怀霖就是被选中的幸运儿。

没有意外,他将会是下一任傅家家主。

可天不遂人愿,在傅怀霖即将进入主家时,傅望楼被带回傅家了。

面对从天而降的私生子,傅家乱成一团。

旁支好不容易出了个家主备选,怎么能再让出去。

傅望楼父亲立场异常坚定,既然他有儿子,之前的一切就不再作数。

傅家,仍是在他手上的。

简而言之,这就是场争取利益的拉扯。

被短暂捧上云巅,再回到地面,巨大的落差感不是普通人能够接受的。

傅怀霖因此恨上傅望楼,上学时候,没少借着身份打压。

傅怀霖总想着教训傅望楼,没哪次是成功的。

眼下看着他和司温关系恶化,简直乐开了怀。又想找机会添油加醋,彻底让他们不能再在一起。

他整理好衣服,走出露台时,仍旧衣冠楚楚。

不出所料,司温和金世舟已经走了。

他那“痴情”的好二哥也不在了。

傅望楼的确是与司温两人一同退场的。

只不过并没找到机会和他单独说话。

若是以前,不管什么强硬手段他都会用。

可现在,用了只怕会让司叔叔更加远离他。

傅望楼只能寻找等待机会,

下次见面的时候,他一定要对司叔叔再次低头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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