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绿色的双眼,桓喜一下子就想到了步温平。毕竟他这双眼睛着实罕见,这么快从陵县找出第二个一模一样的,几乎不可能。
但这没有道理——他怎么会忽然掺和进这种事情里?桓喜怀揣着疑问,与尹开裴冉二人一同向谷行良指的方向搜寻。
桓喜一边施展轻功,一边细想:倘若真是步温平掳走了掌柜的与潘椿,再加上河东裴氏、江湖杀手尹开……恐怕就该重新审视这小小陵县下究竟有怎样的涌动暗流了。
一下子,端木芷的不知所踪似乎反而成了一个小问题——就算水再浑些,他也尚有自保能力,潘椿则非但不会武功,又莫名落入他人手中,若遇险境,能不能全须全尾回来着实难说。
桓喜加快步伐,掠过了尹开。
她几下便自城郊丛林中跃出,落至一片空地之上,猛地向前一个翻滚,避开了突如其来的一柄弯刀。
这刀未曾向致命处来,即便不躲约也仅会擦着衣袖而过。刀先落地,插入泥土之中,桓喜在翻滚的同时将之拔出,握在了手中。
除却一点泥土,弯刀干净锋利,与步温平用来钉住她衣领,后又被她收起的那一柄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警告?桓喜略略估算了一下位置,毫不犹豫地又向弯刀射来的方向跃起,谁知几乎立刻,她被尹开一扯衣服下摆,又跌落回了地面之上。
衣料结实,倒未破损,只是桓喜一惊之下下意识与尹开过了三两招,没掌控好分寸,刚取的弯刀脱手而出,险些将尹开肩膀扎个对穿。
紧接着,桓喜脚下一绊,视线一扫,便立即知晓了为何尹开将她一把扯住,急急收招。此时,裴冉才自他们之后赶了过来。
裴冉刚至此地,便发出一声惊呼:“这人怎么了?!”
桓喜已与尹开一同蹲下身来,伸手去探潘椿脉息——不过半炷香功夫,潘椿却不知为何已倒在此处,身上血迹斑斑,双目微闭!他稍稍张嘴,似还隐约有些意识,要说些什么。
桓喜忙道:“潘先生,且先留存气力,我们送你去医馆,要说什么随后再——”
她话说至一半,潘椿已努力睁了睁双眼,将眼珠子向自身右侧转去。桓喜一下便反应过来:“掳人者往这边去了?”
于是,潘椿又将视线转了回来,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尹开在旁道:“裴冉,将这位潘先生送进城内医馆吧,我与桓少侠去追萧三。”
“我——”裴冉似本想反驳几句,但努了努嘴,终究没说什么,还算小心地扛起地上的潘椿,便向陵县城内方向而去。
裴冉就算与尹开这等江湖杀手混在一起,也终归是裴氏子弟,桓喜不担心她会对没有仇怨的潘椿下什么黑手,且潘椿伤势并非太重,她还算放心。但尹开主动提出此事,她就不得不一边寻迹追踪,一边再对尹开抱有什么心思琢磨一二。
说来也怪,这掳人者起初几乎未曾留下痕迹,但自发现潘椿的林中空地伊始,却不知为何,忽然之间,一路上的折枝脚印渐渐增多,雪地树木之上皆多出不少新鲜刀剑划痕——竟像是有人边打边走了一路。
就在同行之时,尹开忽然开口:“你对掳人者的身份,是否有些头绪?”他伸手,礼貌地指指桓喜收到腰侧的两柄无鞘弯刀,“这刀,一柄先前在旅舍前见你用过,另一柄,却是方才被人打向你的。你怎样觉得,会是使刀者伤了潘椿吗?”
“不,不是。”桓喜沉吟了一下,“倘若真是此人掳走潘椿与萧三萧掌柜,应也不会无端伤人,若他要杀潘椿,也绝不会只令其受伤。即便向我掷出弯刀,也未向要害而来,虽我还并不真的了解此人……但我姑且觉得不是。”
话语间,二人又入丛林深处,耳边水流涓涓,不知不觉间竟已走至一条溪边。
北地还未至化冻时节,即便陵县还并未太北,气候热些,大小河流的浮冰与仍在冻结的河段依然不少。这处溪流显然本仍冻得结实,此时此刻冰面上却布着大大小小五六处冰窟,位置不一,裂纹正于半掌厚的冰面上蔓延,想必这节小溪的冰很快就会被水流冲走。
重点在于,此刻,冰面正中还明晃晃的躺着一个人。
此人披着漆黑外袍,底下则是一袭青衿,同潘椿一般血迹斑斑,显然只靠自己是没法逃离冰面。溪流正凶且深,他这般状态,若落入其中,很难安然无恙。
桓喜当即卸下身上重刀,一把拍给尹开,原地轻跃两下,呼出口气,紧张道:“我应该轻些,我去捞他到岸上来。”
尹开双手扶稳桓喜的刀,却道:“桓少侠,你不知这人是好是坏,还是先莫要轻举妄动,万一这是一个陷阱……”
他话还未说至一半,桓喜已然自岸边跃出。这道溪流略宽,伤者俯于地面,桓喜只能几乎贴冰而至,单手抓稳对方衣领,再一踏对岸树干,两个起落之下便将伤者捞回了岸边,落至尹开身旁。
“你方才说什么?”桓喜将自己的重刀重新背回背上,回身瞧了一眼已仅剩几点浮冰的冰面,问道。
冰的声音很大,她确实没太听清尹开说了什么。而尹开此时已蹲下身去,检查她带回的人,便随口说:“没什么。”
没什么便没什么,桓喜没太在意,低头去瞧尹开掀开伤者外袍兜帽,忽然咦了一声:“哎……我见过他!”
“……你认得他?”尹开不无疑惑,重复了一遍桓喜所言,捏着此人外袍上一左一右两粒祖母绿的宝石仔细瞧看,“嚯,这东西剔透,值钱得很,得是自西域——西北来的,除却边陲小镇的互集,怕是只有西京才能买到。莫非,此人是桓少侠于都城的旧识?”
桓喜跟着瞧了一眼,但她着实对于珠宝玉石一窍不通,于是紧接着便道:“我认得此人,是因为来旅舍之前在一处破庙见过,据他所言,他名为牧施飞,此来陵县是为寻人……他伤势怎样?”
牧施飞几乎伤在致命处,仅错过几厘,一时半刻怕是恢复不了意识,且应及时处理伤口。尹开说话时手上已在做紧急处理:“切口干净利落,伤人者拿了把好刀。一时半刻难醒,先带去医馆。”接着,尹开手上一顿,又道,“……这痕迹——像把弯刀。”
尹开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言而喻,桓喜也没话为步温平辩解——弯刀、绿眼,武功高强,从哪儿能这么巧合地立即找出另一个人来?
“尹开,你找萧三的麻烦,又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真的是九刃教的人?”桓喜一边帮尹开将牧施飞抬起,一边干脆地提出疑问。
四野阒然,尹开没有立即回答,他立于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
“是。”尹开点头,“我受雇于这陵县丰家那位老爷,丰智。桓少侠刚来陵县不久,想来还不了解:这陵县内的旅舍生意本是丰智一家独大,几月前,萧三此人却忽然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了出来,在城外开了这么间旅舍。”
桓喜想想,接道:“他开设旅舍的位置好,离官驿近,生意红火。这地难要,就算有钱想开,按理,官也未必给商行这种方便。”
“是极。所以丰智从江湖里挑人,雇了我来暗中搞搞破坏,查查底细——如果他底子太硬,丰智就与其结交;如果撬得动,丰智就将之吞并,当块饼吃进肚子里。说到底,丰智不过怕他出身于世家大族,惹上兰陵萧氏,抑或江湖上的河东萧家。这两个,哪个他也惹不起。”尹开说道。
“莫非,你发现萧三此人与九刃教有关……就是因为他太有钱了?”
尹开冷笑一声:“相反,是因为萧三实在穷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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