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愈演愈烈,郑向东按捺不住了,大腹便便地走进厂里。他这张面孔大家都熟,见他进来,立马都停住话头,站起身来。
“你来干什么?”王姨最先出声。
要给林钟当介绍人的师傅紧跟着抄起扫把准备赶人,也没给好脸色。
郑向东还是笑眯眯,面上不见怒色,他人皮装久了,开口时总是笑里藏刀的:“我听说茶厂没剩几个月就要倒了,过来看看。”
“呸。”张姨朝他啐了一口,端起凳子离瘟神远一点,“瞎说什么!”
“毕竟相识一场,弄成这样还挺令人唏嘘的。这里还是老样子啊。”郑向东环视一圈,叹惜道。
“你有什么脸说这话,出去!这里不欢迎你!”王姨怒气冲冲道。
“别急着赶我走,有个事儿你们都不知道呢,”郑向东不恼,乘势丢出一个惊雷:“刚听你们要给他说媒,难道不知道他不喜欢女人?”
阿姨们自然是护着林钟,个个怒目圆瞪,指着郑向东鼻子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别在这里胡编乱造,没人会信。”
“我胡没胡说,你们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我可是亲眼所见,”郑向东神秘兮兮地比了个嘘的手势,实际巴不得这个消息传得广些,乱了军心才好,“他为了参赛,都跟主办方老板搞上了。”
“滚出去!编这些也不怕损了阴德,”师傅最胆大,举起扫把,把人赶得倒退三步,“谁知道他是不是在这里声东击西,来偷东西的,我们把他赶出去。”
“滚!”阿姨们齐声附和道。
“是谁不要脸?”郑向东振振有词,一边避开扫帚一边往门外走,难听的话直往外蹦,“上了主办方的床,脸上就有光了?林家列祖列宗要是要是知道后代出了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妖怪,都得气得从坟里出来,老脸都丢尽了。”
他说得一声比一声高,有人闻声而来,凑在厂门口看热闹,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目的已经达到了,就还剩一句没说,郑向东大言不惭地放最后一句狠话:“让林钟那小子别白费功夫了,今年他没指望。”
林钟跟孟谨洲的事就这样被郑向东有意走漏了风声,想来也是,他手里握着这样一个把柄,不可能轻易放过。
王姨见过孟谨洲,印象里温文尔雅中带点压迫的气场,横想竖想都不信,纯当造谣,不敢大肆宣扬,只愤愤不平地告诉了林瑞:“个老不死的东西到处谣传老板傍大款,话说的可脏了,你们要是听到了别往心里去。”
林瑞摇摇头,让大家不要声张。阿姨师傅们心里有数,打包票道:“我们不会的。”
他们不说,嚼舌根的大有人在,看戏的好事者很快就在晚饭前把这话传进了老林和李女士的耳朵。本以为能火上浇油,接着看笑话,全家却商量好似的一致对外。
老林瞪着眼睛‘送客’,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居然还挺骄傲:“傍大款怎么了?!他有本事也傍一个去啊!”
李女士起初不信,可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把林钟跟孟谨洲眉来眼去的细节恨不得都描述给她听。
细节当然是编纂的,郑向东说得那么言之凿凿,凭借几个关键词就够那帮人浮想联翩了。
但李女士联想林钟这些年连个喜欢的人也没有过,似乎也不符合常理。
她虽然不前卫,却也不保守,吃饭的时候思来想去,忍不住想问,就先说了前半段:“今天那个谁来过了,说话很难听。”
她说得太委婉,林钟听不懂,老林干脆粗鄙地翻译了一下:“就是狗日的郑向东,下午闲出屁来了一趟,被骂跑了。”
林钟这个当事人不知情,只当是来胡搅挑衅,夹了一筷土豆丝放进李女士的碗里,开解道:“别在意他,为这种人生气不值。”
“我们没在,他直接去了厂里,大家都没搭理他,就是有些话说得实在难听。”李女士拨弄着碗里的土豆丝道。
她夹起又放下,沉默好一会,几度张嘴又咽回去。
林钟见她欲言又止,问:“怎么了?”
“我也是瞎听别人说的,他说小洲跟你……”李女士低头戳碗里的土豆丝,捣成两截,说一半停下了,不知怎么问才听起来不那么别扭。男朋友?还是伴侣?
林钟面色一僵,想起他和孟谨洲演的那出戏。郑向东必定是说了那件事,说不定还特意夸大几番,要叫他难堪一回。
他拿稳筷子,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淡定,声音却不自觉抖了抖:“说我们什么?”
李女士不答,半晌反问道:“你喜欢过什么女孩子吗?有没有谈过恋爱?”
“妈……”林钟喉头发紧,喊了一声。
林瑞也神经一跳,下意识看了林钟一眼。
李女士心里纠结,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绕圈子,干脆放下筷子,叹了口气,狠狠心问出口:“你说实话,喜欢什么样的,小洲那样的吗?”
李女士紧蹙着眉,她不是老古董,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就想要个答案。
光宗耀祖、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是别人家的规矩,自从家里出了事,她没再指望这些,只希望大家平平安安的,把日子过好。
话音未落,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到林钟身上。老林比任何人都看得开,探究中带着兴奋,林瑞则偷偷竖起大拇指给他鼓励。
这一天早晚要面对,被郑向东提早捅出来了也好。
林钟没有犹豫地摆下碗筷,肯定地点了头,认了:“是。”
说实话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挨,这句迟来的坦白反而像是解脱。
他舒畅地呼出一口气,无论会迎来怎样的审判都行,再也不想藏,字字发自内心,说得真切:“我以前就喜欢他。”
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是,我爱他。
我三年前因为爱他而离开,现在因为爱他而想努力地回到他身边去。
意料之外的,他没有迎来声讨,老林和林瑞面露喜色,因李女士眉头紧皱而没有当即发表意见。时间凝固住般,全家一时鸦雀无声。
林钟揣紧了一颗心,悬停在半空中,等待最后的发落。
李女士沉默不语,拿筷子捣碗中的米饭,一下一下,几乎要把面上的土豆丝埋进去,良久才抬起头,说:“其实我早该看出来的……这些年全家的心思都在茶厂上,没有关心过你和林瑞的事。做饭的时候我想了很多,小洲在家的时候,你明显更开心,整个人有情绪了,也有生气了。”
“要说完全接受是假的,我……一时半会可能也缓不过来。”李女士语速很慢,句句发自肺腑,“但我这几年也看透了,独来独往的没交什么朋友,不怕别人戳脊梁骨。在南城不比国外,可能要承受很多,你自己想好就行。”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林钟低声喊了一句:“妈……”
李女士何尝不是忍着情绪,她痛心于自己的迟钝,也心疼这段感情:“我从来都对你放心,自己把握好,别吃亏,也别受委屈。妈只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别的不重要。”
林钟心里酸痛,像被人捏扁了的橙子,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女士不再看他,抹掉眼角的几滴泪,轻描淡写地揭过:“再说下去菜要凉了,吃饭吧。”
“哎动筷动筷。”老林主动打圆场,做出一幅等不及要吃饭的样子。
林钟吸了吸鼻子,最终挤出一句:“谢谢。”
距离6月17日不到三天,整座南城进入了盛夏。酷暑难挡,吹在脸上的风都是热的,路上随处可见戴着斗笠或者凉帽的人。
树上知了没日没夜地喊叫,树下的石头被烤得滚烫,成了天然的砭石。工作之余,林钟经常坐在茶厂门口的大石头上发呆,等背上快被烘出一层薄汗才走。
他维持这个状态有两天了,李女士说好几回也没用。得亏他天生皮肤白,愣是一点没晒黑,顶多皮肤有些发干,晚上回家借李女士的乳液一抹就好了。
孟谨洲是钓鱼的一把好手,万年不发一条的朋友圈近几日更新频繁。项目启动、朋友聚会、某位老板的整岁大生日,他总有饭局可晒。山珍海味的看起来潇洒滋润,实则疲于应酬。有时故意拖到半夜才发,引林钟前来关心。
有时又像是深夜情感爆发,配图一轮弯月。
林钟每每上当,睡前总要跟他聊一番。
好在某一天焦好运说漏了嘴,林钟才知道那些照片都仅他可见。
他气得两天没上钩,到第三天时又开解自己,这么别有用心不也是为了他能挑起话头,于是又巴巴地回复。
孟谨洲每日与林钟道晚安,雷打不动地发,却只字不提即将到来的林钟的生日。林钟心里在意却不好表现,很想发一条仅孟谨洲可见的暗示,却抹不开面,只能趁透口气的功夫靠着树干发呆。
他不确定孟谨洲记不记得,毕竟他们只在一起庆祝过一次生日。
在狭窄的学校宿舍,林钟使出浑身解数为孟谨洲亲手煮了一碗长寿面。他笨手笨脚,想要做得细致却弄巧成拙,端上成品时面条早都把汤汁吸干了。
他重新烧水煮面,加热过度的电磁炉被激得窜起大片水汽,触发了烟雾报警器。
好不容易吃完蛋糕和面条,孟谨洲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按在墙边亲了个够。
之后更是没放过他,气氛太热烈,一顿生日面吃到半夜才停下来。
回想那一幕,林钟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阳光刺眼,他逆光捧着心口,企图让它安静下来,可越不去想越是控制不住。
林钟伸手捂脸,把自己折着埋进双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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