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天黑,凤来春才歇业,千禧经过半日的培训,觉得自己牛坏了。
苏丽还在外面,靠着墙,晒着凉下去的夕阳,满目死寂。
千禧不禁想,若是不跟她争执,就这么放任不管,她会做什么呢?
或是会在某个地方找同样怨恨的人,抒发情绪,又或是在满是男人的世间,百无聊赖,终此一生。
有人能跟她争,也算是活下去的念想。
她知道苏丽没了去处,拖拉着将苏丽带回了家。
梁玉香说过要帮她,见了人是干劲十足,加了一个菜,热情得难以拒绝。
武长安也知道这个人,饭桌上,苏丽怪异地看着武长安扭曲的脸,一双眼里满是警惕。
武长安回避眼神,尽量不盯着她看,拿了个饼,笑呵呵地道,“今儿月亮好,我去外面吃!”
苏丽一怔,不解其意,是嫌恶,或是不欢迎?
千禧有些不忍,是她忽然带个人回来,也没跟公婆商量,她不想公爹只能背着人吃饭,于是直言相告,“苏大姐,我爹他手脚不方便的,你应该不介意他和我们一个桌子上吃饭吧?他就是担心你不喜欢男人,怕你伤怀。”
苏丽嘴角一抽,她只是讨厌男人,又不是傻子,在这儿她是客,还能把主人赶下桌子?
死寂已久的修养竟然此刻活过来了,“我是客,该我下桌吃。”
“爹,你就坐这儿吃吧!苏大姐说她不介意。”
苏丽震惊,她什么时候说不介意了,不过肚子饿了要吃饭,也只能就这样了。
这顿饭氛围十分僵硬,不过千禧乐在其中。
苏丽看着梁玉香一口一口给武长安喂饭,脸都绿了,一口饭能嚼上好几十下,神色惊恐,千禧猜她脚趾都蜷紧了。
不过她面上假装无事,总要习惯不同人的相处方式,不然她真不知该怎么安顿此人。
苏丽这辈子实在过得太惨,余生也不知还有多长,千禧就不忍心放着不管。
饭后,梁玉香忙活着烧水,给苏丽结结实实洗了个澡。
千禧给人送来了香花皂,是铃兰的香味,她自己满意得不得了,“好香啊!”
苏丽已然褪去衣衫,十分惊恐,“你出去。”
千禧将香花皂递给她,“你用用,用了可干净。”
她背过身,没有直视的胸上的伤疤,“你右边胸乳上长的东西,会不会不舒服?”
苏丽低头看了一眼,幽暗的烛火下,那身躯显得狰狞,令人恶心。
她想过要不要像从前一样,割掉右边胸乳,但这长的东西不痛,她好像下不去手了。
苏丽道:“不痛,只是觉得很重,有时闷得慌。”
“我找大夫问问,你那疙瘩会不会影响寿数,若不会就可以放心了。”
“影响寿数也无所谓……”
“你真不想过好日子?”千禧打断她的话,“苏大姐,你若抱着这种念头,阴郁霉病是要找上门的,到时候满身病痛,可煎熬了。”
“呵!”苏丽不屑,“死了不是更好过嘛?”
“那你当初受苦的时候,为什么不想着死?自己割了自己的肉,也要活下来,你那时候选择死,说不准还少受些苦。”
“都苦了那么多年,过点好日子吧,哪怕就几天。”千禧靠在椅背上,语气懒散随意。
梁玉香拿着干净衣裳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苏丽的胸乳,吓得浑身往后缩。
苏丽忙掩住身躯,久久不敢抬头。
梁玉香抚着自己的胸口,畸形的震撼让她心绪难以平静,眼眶盈泪,“不好意思,老姐姐,我没见过世面,给吓着了。”
苏丽低着头没有说话。
梁玉香把衣裳放在一旁,说什么也放心不下,又问一句,“老姐姐,我带你去找大夫吧。”
苏丽觉得千禧已经够傻了,这怎么还有一个更傻,“不……不用……”
“那怎么行啊!有病就得看大夫!我明天就去问大夫!”
梁玉香对此事强势极了,千禧明白缘由,许是还在为了武双鹤的死耿耿于怀。
那段日子,她拼了命地找大夫,不眠不休,找遍了羡江所有的大夫,还跑去菱州找,最后也没找到能救儿子一命的人。
她忘不了。
千禧想着也好,婆母最磨人,让她们两个慢慢磨。
有点事给她磨,就不会天天想着公爹的寿数,黯然伤神了。
梁玉香连夜给她改好了凤来春的衣裳,千禧信心十足,天一亮就跑到苏丽床边,转了一个圈,“怎样!好看不!”
苏丽竟有些贪念柔软被褥带来的感觉,恹恹地裹在被窝里,“男人穿过的。”
“人家洗过的!”
“还不是男人穿过的。”
千禧才不跟她争,放下一句狠话,“等会我赚了钱,你就知道了!”
转身去了凤来春,却没想到,那第一盘菜就压垮了她所有的干劲。
一个骑木制漆器托盘本身就很重,两个大菜,厚实的瓷碗,满是汤水。
她可算知道为什么跑堂的都是男子了,她是真端不动啊!
出菜的厨子狐疑地盯着她,生怕她把碗给摔了,“小姑娘,你行不行啊?”
千禧挤出笑容,“行!当然行!”
一盘一盘端不就行了。
她撤掉一盘,先上了一盘菜,端上桌时,客人满脸不耐烦,“等太久了!”
千禧忙应付,“马上就来,客官先用菜,这个鱼汤要趁热喝才鲜!”
客人也饿了,只好先喝了汤。
一日过去,她觉得两条腿都废了,她力气小,只能多跑两趟,悔不该打这个赌。
歇息时,千禧有些沮丧,伸展着酸软的身子,嘴里忍不住叫唤。一闭上眼啊,满是客人的咒骂。
“菜怎么还不来?”
“怎么上的那么慢!”
“端不动就不要端了!”
掌柜看得愁眉苦脸,十分担忧她能不能胜任,但是也捅娄子,也没过多言说,只隐晦地问了一句,“小姑娘,能行不?”
千禧很实在地答,“的确有些不适应,但是掌柜的,我发现了,其实客人不需要好几个菜一起上,他们需要的我们一直上!”
“我仔细观察过,菜一道一道上的那桌客人,会更满意!他们看到一道菜,心里就会舒服,浅尝一口后,心思都在那菜的口味上,同时心里还有一点期待,这样便吊足了人胃口!”
“我觉得我们所有菜都可以一道一道上。”
掌柜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禁觉得好笑,“行了,一道一道上也没什么不行,只是你要多跑几趟。”
“嗯!那没关系,但掌柜可以观察一下,是不是真如我说的那般!”
掌柜没有骂人,她松了一口气,第一天安全度过,就是太累了,手也抬不起来。
苏丽又在门口看她,今天还带了梁玉香。
苏丽一见她出来,就开始讥诮,“那掌柜看起来很不满意你!”
千禧甩着膀子,“你怎么看出来的?人家哪里不满意我了!”
“和你一起的短工有四人,你们五个人中,他只找你说了话。”苏丽道。
千禧没注意这个细节,思索着道,“嗯,那是因为我是女工。”
“对啊,就是因为你是女的,所以他更担心你出错,小瞧你!”
“你这话说得……”千禧呵呵笑了,“还真是像你呢!”
“我尚且称之为男女之论,男女之论解释万物!”
千禧挽着梁玉香的手,笑话她,“阿娘,她今天是不是在你面前讲了一天的男人?”
梁玉香抿嘴一笑,“是哟,耳朵都起茧子了!非说你爹是个坏人!我跟她争了一天,口水都说干了,你猜怎么着?”
千禧好奇,“怎么着?”
“越争我就越觉得,你爹人真好啊,得亏嫁给他了!”
千禧难以想象苏丽都争了什么,给婆母满脸说得幸福洋溢。
苏丽嘁的一声,“满脑子全是男人,没得救。”
千禧道,“你也满脑子全是男人,都差不多的。”
苏丽简直说不过这娘俩,忙转移话题,“那你如何解释那掌柜只留你一人说话?”
“就是因为我是女子啊!他没见过女子跑堂,担心嘛!”
“那你还说……”
“但我不觉得他就一定是瞧不起我,他若真是这样想,为何不一开始就拒绝呢?”
“我觉着女子做工跟男子本就有别,人家只是没有习惯,若我做得好,就会改变他的习惯。”
苏丽十分不服气,“就是因为这种习惯,他会对女人心存芥蒂,会拒之门外不是吗?”
“那倒是……”,千禧无法反驳,第一家酒楼便是如此。
“可是,第二家酒楼让我进去了!掌柜的确会质疑我,但他质疑我,我就不干了啊!”
“左右不过有些特殊,这点特殊,一脚就蹚过去了!”
苏丽一怔,脚下停了步子。
千禧和梁玉香发现人没跟上来,回头见她傻傻站在原地,“老姐姐,怎么了?”
“没事。”苏丽摇头,几步跟上去了,一路没再提过这事。
三个人刚走到巷子口,忽的从街角蹿出几个人影,一脸小混混的吊儿郎当样,叼着根草,流兮兮地道,“哟!这不是千媒氏吗?”
三人顿时挤在了一团。
“哟哟哟!千媒氏啊!让我瞧瞧,多漂亮啊!”
“你把我判成劣民行不!你看我像不像劣民?”
“像个傻子。”千禧嘟囔道。
三人紧紧缩着,死死拉着彼此的衣裳,一点点往后挪。
她不知这几人要做什么,是来炫耀的吗?还是找不到事干来逗她玩的?
那天刚判完她就想到了,若是媒氏在那场公堂对峙中弱势,以后一定会有很多人找媒氏的茬。
这几个人看起来无法无天的,她手心不知不觉冒出了冷汗。
都怪江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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