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担忧与守候中，又滑过了半月。
石铁铁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圈，眼下的乌青愈发明显，但她眼中的光芒却从未熄灭。
云清尘的情况依旧危重，但那份微弱的生机，如同石缝中顽强生长的细草，在经历了极致的严寒后，竟然真的奇迹般地稳住了，没有再继续恶化。
明枫带来的关于“星辰本源”的消息，依旧没有任何进展，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石铁铁却没有气馁，她开始在照料云清尘的间隙，翻阅他静室中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线索。尽管那些文字佶屈聱牙，她看得十分吃力，但她凭借着那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劲儿，硬是啃下了一些关于星辰、秘境、上古传闻的记载。
这一日，黄昏。
石铁铁刚为云清尘喂完一碗参杂了温和药力的灵乳，正拿着湿布为他擦拭嘴角。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他苍白近乎透明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有种近乎安详的脆弱。
石铁铁看着看着，不由得有些出神。
道君真的很好看，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只是这种好看，太易碎了，让她总是提心吊胆。
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道君，今天的夕阳很美，金灿灿的，像……像糖饼的颜色。”
她试图用自己熟悉的、简单的东西来形容，“等你好了，我买给你吃，虽然你可能不爱吃，但尝尝嘛，很甜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往常一样，并不期待任何回应。
然而，就在她准备收回手，去清洗布巾时——
她握着的那只冰凉的手，指尖，再次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石铁铁整个人僵住了，呼吸瞬间停滞，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手，生怕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一秒，两秒……
就在她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她看到，云清尘那如同蝶翼般脆弱的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紧闭了将近一个月的眼帘，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起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露出的眼眸，不复往日清冷如星河的璀璨，而是蒙着一层浓重的疲惫与迷茫的雾霭，黯淡无光。
但，他确确实实，睁开了眼睛。
石铁铁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让她一时之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双失焦却终于睁开的眼睛，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那滚烫的泪滴，似乎惊扰了刚刚苏醒的人。
云清尘的视线艰难地、缓慢地移动，最终，落在了跪坐在榻边、哭得不能自已的少女脸上。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带着重伤初醒的混沌，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他干裂的、毫无血色的唇瓣，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石铁铁连忙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屏住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声音，才断断续续地传入她耳中：
“……别……哭……”
仅仅是这两个字，仿佛就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话音未落，他眼帘便无力地垂下，再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但这一次，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眉宇间那萦绕不散的痛苦死气，似乎也淡去了一丝。
石铁铁维持着俯身的姿势，良久没有动弹。
直到确认他只是力竭昏睡，而非再次陷入濒危，那紧绷了月余的神经，才轰然松懈。
巨大的疲惫与后知后觉的狂喜交织在一起，让她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将脸埋在他手边的锦被里，压抑地、放肆地痛哭起来。
只是这一次的泪水，不再是绝望的苦咸，而是带着劫后余生的甘甜。
他醒了。
他真的醒了！
他让她别哭。
明枫听到动静进来，看到睁开眼又昏睡过去但气息明显好转的师尊，以及哭得几乎脱力的石铁铁，这位向来沉稳的首徒，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心中巨石终于落地。
他轻轻扶起石铁铁：“师妹，师尊既已苏醒，便是度过了最危险的关头。你……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石铁铁用力摇头，胡乱地擦着眼泪，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没事，明枫师兄。我……我在这里守着，等道君再醒过来。”
她的目光，一秒也舍不得从云清尘脸上移开。
明枫知道劝不动她，叹了口气，去准备更精细的流食和温和的丹药，以备云清尘下次苏醒时服用。
接下来的几天，云清尘苏醒的时间越来越长。
从一开始的几息，到后来的半柱香、一炷香。虽然大多时候依旧精神不济，很快又会陷入沉睡，但他的意识在逐渐清晰。
他不再需要石铁铁喂流食，可以自己勉强吞咽一些。只是动作极其缓慢，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牵动破碎的灵脉，带来阵阵隐痛，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石铁铁便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在他需要时，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起温度适中的药膳，送到他唇边。等他吞咽下去，再细心地用布巾替他擦拭嘴角。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言语交流。
他醒着时，大多只是静静地看着屋顶，或是闭目养神，积蓄着微弱的力气。
她则守在一旁，时而看看他，时而低头摆弄衣角，或是将他需要的水杯、丹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静默的空气中流淌。
他偶尔会将目光转向她，看着她明显消瘦的脸颊和眼底的青黑，那黯淡的眸子里，会掠过一丝极浅、极复杂的波澜。
她则会在他看过来时，立刻扬起一个带着点傻气、却无比真挚的笑容，仿佛在说“我很好，你别担心”。
这一日，云清尘精神稍好一些，靠在软枕上，看着坐在脚踏上，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削着一个灵果的石铁铁。
她的动作依旧有些笨拙，果皮削得厚一块薄一块，但她神情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阳光透过窗，照在她毛茸茸的发顶和认真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云清尘静静地看了许久，久到石铁铁似乎有所察觉，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他。
他迎上她那清澈依旧，却因这月余磨难而沉淀下更多坚韧的眼眸，动了动唇，声音依旧低弱沙哑，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辛苦你了。”
石铁铁愣住，手里削了一半的果子差点掉在地上。她看着云清尘那带着认真和一丝她看不懂情绪的眼睛，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用力摇了摇。
“不辛苦。”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却又无比坚定，“只要道君你好好的，我做什么都不辛苦。”
云清尘看着她微红的耳廓和那强忍泪意的模样，没有再说话。
只是在那片破碎的灵脉与神魂深处，某个冰冷了数百年的角落，似乎被这笨拙的守护与滚烫的真心，彻底熨帖了。
死亡边缘走一遭，方知世间尚有暖意，值得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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