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云清尘苏醒，已过了十余日。
他依旧虚弱得厉害，多数时间都在昏睡，但醒着的时刻在逐渐增多，眼神里的混沌也一日日褪去，重新显露出那深潭般的底色，只是比以往更添了几分历经生死后的沉寂与疲惫。
石铁铁依旧是那个最忠实的守护者。只是她的守护，不再仅仅是最初那种笨拙的、近乎本能的照料，而是开始带上了一种小心翼翼的观察与体贴。
她发现，道君醒着时，虽不言不语，但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时，定是灵脉又在抽痛；他指尖无意识地在锦被上轻叩时，或许是觉得室内过于沉闷；而他目光偶尔掠过窗外那株绽满红梅的古树时，眼底会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柔和。
于是，她会在他蹙眉时，尝试着运转体内那微薄的气血之力，将掌心搓得温热，然后隔着锦被，极其轻柔地覆在他心口灵脉交汇之处。
那点暖意对于他破碎的灵脉而言杯水车薪，但奇异地，似乎总能让他紧蹙的眉头舒展些许。
她会在他轻叩指尖时，悄悄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让带着梅香的清冷空气流入，驱散一室药味。
她甚至会在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费力地将云榻挪动了一个极小的角度，让他一抬眼，便能透过窗棂，望见那株红梅最繁盛的一枝。
这些细微的改变，她做得无声无息，从不邀功，甚至有些忐忑，怕自己领会错了意思，反而打扰了他。
云清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她像只忙碌又谨慎的小鼠儿，为了让他更舒适一点而绞尽脑汁，那双总是清澈见底的眼睛里，如今盛满了更多的情绪——担忧、期盼、还有一丝因他状态好转而悄然滋生的、小小的欢欣。
这日，明枫送来了新煎好的汤药。那药汁浓黑，散发着比以往更甚的苦涩气味，光是闻着，便让人觉得舌根发苦。
石铁铁接过药碗，照例先试了试温度，然后舀起一勺，递到云清尘唇边。
云清尘垂眸看了一眼那乌黑的药汁，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张口。他沉默了片刻，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抗拒，微微偏开了头。
石铁铁愣住了。
这是道君苏醒后，第一次明确地表达出不配合。
“道君？”她轻声唤道，勺子还举在半空，“是……是太烫了吗？我吹吹。”她说着，连忙收回勺子，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气。
再次递过去时，云清尘依旧没有回头，目光落在窗外那枝红梅上，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冷硬，唇瓣抿得紧紧的。
石铁铁这下真的有些慌了。道君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哪怕伤重至此，也从未流露出如此……近乎孩子气的抵触。
“道君，这药……是明枫师兄好不容易才配齐的，说是对稳固灵脉有奇效……”她试着解释，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就喝一点，好不好？喝了就不那么疼了。”
云清尘依旧不语，只是那抿紧的唇线，透着一股执拗的虚弱。
石铁铁看着他那副模样，心里又急又疼。
她放下药碗，无措地搓了搓手，忽然眼睛一亮。
“道君，你等等！”
她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端着一个精致的小碟子跑了回来，碟子里放着几颗晶莹剔透、散发着清甜香气的蜜饯果子。
“道君，你看！”她献宝似的将碟子举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这是膳堂大师傅用后山灵蜂的蜜酿的梅子，可甜了！你喝完药，吃一颗这个，嘴里就不苦了！”
她拿起一颗蜜饯，递到他眼前，那诱人的色泽和甜香，确实将空气中弥漫的苦涩药味冲淡了少许。
云清尘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了那颗蜜饯上，又缓缓移到石铁铁那写满期待与紧张的小脸上。
静室內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只有纯粹的、想要他好起来的急切，以及一种“看我找到了多好的办法”的小小得意。
许久，就在石铁铁以为他依旧会拒绝，眼神开始黯淡下去时，他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轻得像羽毛落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却又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纵容。
他重新转回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碗漆黑的汤药，然后，极其缓慢地，张开了口。
石铁铁心中一喜，连忙舀起一勺药汁，小心地喂了进去。
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云清尘的眉头瞬间蹙紧，喉结滚动，似乎在强忍着不适。
石铁铁立刻眼疾手快地拈起一颗蜜饯，送到了他的唇边。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将那颗蜜饯含入了口中。
清甜的味道瞬间驱散了浓重的苦涩，味蕾得到了救赎。他紧蹙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
石铁铁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大大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灿烂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媚。
“甜吧？”她邀功似的问道，语气里带着小小的雀跃。
云清尘没有回答，只是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无奈，有疲惫，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暖意。
他重新闭上眼睛，靠在软枕上，仿佛刚才那一番“抗争”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但口中那清甜的余味，却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固执地萦绕着，驱之不散。
石铁铁则心满意足地收拾着药碗和碟子，心里盘算着明天要去多要几颗蜜饯来备着。
原来，强大如道君，也会怕苦。
原来，照顾一个人，不仅仅是端茶送水，还要懂得……哄他。
这个认知，让石铁铁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酸酸软软的，又带着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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