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
雾霭星像一颗被造物主得闲时拽在手里把玩的保定铁球,能长出些犄角旮旯的青苔也会被撞击磨平,生来就是不见活迹的荒星。丰盛的矿产资源只是打发过甚畸形儿的噱头,这地方除了外星接济,没有任何途径可以维持生计。
然而再好的宝石资源也需要高科技开掘、中间精制和输出口,与资源配套的整个产业链未必齐全。
谁来牵起这串链条?
谁有超前的时尚审美?
谁能率领朴实天真、刻薄古板的原住民自食其力?
谁万贯家财以开张各方生态业?
阿迦佩是照入雾霭的一道曙光;
好歹让这里的原住民不用进化成铁脾铜胃、以滋生磨锯生啃本土成山高的金银宝石。他们是首都星受封的王公贵族,带来了本地人望尘莫及的科学技术和假以援手的伪善。
没人会甘心封地在荒星的,穿戴得再奢靡也填不饱肚子,没有绿植元素甚至提炼不出几滴营养液。
整个星球上除了石头就是人。
遍布的石头能二编供销,那成堆的人呢?
位高权重者的脑子很能转悠,omega基数大暴涨的前几年就已经开始从其他星球偷渡生育者,冒着被查处全族的风险也要为当地开枝散叶。但雾霭星原住民的基因太劣等,beta畸形儿的数目理所应当铺满整个封地。
人是很宝贵的物种。
哪怕畸形了也是。
西莱斯甚至不用细想,大脑里自动跳出各种血色字眼:以器官为凭的黑暗产业链、集生贩卖幼a人口、聚o拍卖场等。
增益飞速将这颗石头星与时代进步挂上金钩。
懂事聪明中了基因彩票的a可以混成上位者,加入能同阿迦佩社交的伪贵族阶级,剩下两者就很糟糕了,beta被取胃、取眼、取肝脏,omega被卖身、卖囊腔。
利润是巨大的,尤其是顺宇宙人口暴涨的潮流,雾霭星迅速从“荒星”改造成声名鹊起的“亮晶晶”。
伯爵花园里那一屏高高竖起的蔷薇花下不知埋了多少枯骨残骸。
这种庞大反人性的狠辣营生系统绝不是他当年一个几岁的小毛孩子就能接手的,也绝非一代一人之功。
阿迦佩手下的军团一定数目可观且品质精良,凭借优越的武力值才能在不论是商业还是政业里踩着人命穿针引线,有来有往。
西莱斯续航伯爵生活的短短三天里没能接触到任何实质性的军团建交或首席督兵,那些上报来琳琅满目的花俏数字,不过是予他消遣疑似虚荣心理的过家家面板。
但哪里来的源源不断的精锐军民?
锻培,还是他供?
朱利安聚着光站在尽头处等他。
小伯爵跨过障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拢着长袍转身,微光只能匆匆划过他拐折有度的侧面曲线,鼻尖带着点病白,同睫羽一齐探出帽檐。
西莱斯思虑过深,差点忘了自己身后还带了只omega。
看见前面的人回头,早已吓得面色惨白的小o扑跳过来,几乎要把身体黏到伯爵身上,但理智硬生生刹了车,只敢抖着肩膀怯懦地勾住伯爵的衣角边边。
西莱斯酝酿了两番安抚的话硬是没出口。
倒是弥米尔瞪大双眼,微仰脸庞,舌头都捋不直:“您、您不害怕吗?”
怕?
陌生的情绪像追尾的风筝,撞断了前面稳当飘行的思绪,半拽着线不稳地在狂风中跌宕。
西莱斯触了触胸口,在平稳的心跳声中重新审视这个环境,口中舌根发麻,竟一时感知不到咸淡。
所以阿迦佩一定有这样成峰的“巢穴”。
光彩的珠宝交易在皮肉上跳价买卖,好与坏都只是与其他恒星系或星团的贸易社交,每年令伯爵“头疼”的、像难民般涌入星球的、才是真正滥送的绝利。
人、好多人、好多好多人。
一个器官、两个生育仆、三个糖纸包装袋的珠宝携美人。
畸形beta像不再适合时尚主流的黄金款式,连皮带魂回炉融剥,抽出骨髓、榨干血肉,铸造在星系潮流所需的模具里,有不少高等星的人排队买账。
越繁华的地方管得越严格,联邦秩律的枝丫就越茂盛,相反就越衰颓。宇宙太大了,像雾霭这样的灰界场所,在阿迦佩的带领下成为“活人”加工厂仿佛才是最好的出路。
阿迦佩是投入雾霭的一颗毒瘤;
它能保证居民勉强果腹,衣袖一挥将地表塑成金壁堡垒,身不残的b和a在星球上甚至能尝到几口新鲜瓜果,联邦调查一来,通通打满好评。
身残的beta说不清楚几个字;
omega?哦别闹,这个性别在哪儿都不讨喜。但你看,我们如此爱戴“朱利安”大人,我们声张平等;
察觉到思维又飘飞了,西莱斯眯了眯眼打散几乎是本能霸满头脑的阴暗念头,伸手去触碰弥米尔。
他戴着黑色皮质手套,轻轻地压住小o其中一颗玫红色泪痣,遮盖住对方一半的讨好性。
以为粉兔子被吓坏了,西莱斯难得安抚:“别怕。”
“你往前走,别怕。”
“不会在这里丢掉你。”
伯爵答非所问。
弥米尔错觉愣神,暂且没从他为自己擦拭眼泪般的柔情动作里抽出,很快身体被西莱斯身边的仆从接手,生拉硬拽着离开原地。
伯爵依然望着刚才的地方。
朱利安看着他的背影半晌,不得不折返回去来到他身边,声调戚哀:“请原谅我,我的孩子。”
“这曾是他们造就的孽,我裹挟其中无法脱身,但我明晰在我指尖流淌过怎样多的鲜活生命,我愿死后在地狱中独自承受鞭笞,任由烈火吞舌我的身姿。”
西莱斯微带嘲弄地重复:“死后?”
还没等朱利安皱眉,他接着追问:“您想把这样‘浑黑的恶’嫁接到我身上吗,父君大人?”
“不,不不不。”朱利安连番否认,他宽大偏薄的双肩忽然沉落,掀起贵族特供的衣裙单膝跪在西莱斯身前,垂下眼睛,拖起西莱斯戴着手套的右手。
他虔诚地落吻:“我不会那样,您应是神光追捧的圣子,是刀法果决的裁罪者,阿迦佩的昏庸应当结束在您的手里。”
“请记得我对您的叮咛,您应当做一位敢于在血刃上执棋的统治者。”
词藻夸张。
冠冕堂皇。
隔着手套也没能阻断对方唇印携来的侵犯感。
西莱斯百分百确认:朱利安知道他是omega。
卧房内没有权限的人工智能;伯爵经手主君的任意大小事:行程、衣料、社交活动;用掉一支又飞快补齐的藏于暗格的omega强效抑制剂;每晚准时端来的抑制o生理特征的药物。
好消息:他不算傀儡,身旁也没有篡权者,甚至还有一个续弦阿迦佩五世为他开道的辅佐能人。
坏消息:这条道通天黑。
不知道是对性别的憎恨,还是被连生三o又早年丧偶的多舛命途磨灭了人性,这位主君就算跪成下位者也难藏睥睨他人的傲性。
朱利安重复:“高位者真心瞬息万变,而您,我的孩子,您是我此生供养的最赤诚的果实。”
有权有势有靠山,你是个装a的o,好好生生继续装你的alpha就行了。
精贵天真的伯爵不会想同这些阶下囚般过蛆虫孵卵的生活吧。
西莱斯回想着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突然地摊牌。
是o的发情让小伯爵意识到性别的错堪?
弥米尔的深夜送药并非朱利安授意?
失忆前的他真以为自己是个羸弱的alpha?
失忆与此有关吗?
身体深处的寒气步步席卷,像催促他用药的缚神索,索头就牵在这位卑躬屈膝的妖魔手上。
西莱斯又叹,真是见鬼了。
他抽回手,近乎无情地留下一句话:“朱利安,畸形beta和omega什么时候算作你深重罪孽的由头,难道不是自出生起,你那理应印上奴记替人传宗的低等性别吗?”
连带自己一起瞎骂了再说。
朱利安愣在原地,感叹般失笑:“是的,我不该以此逃避我的原罪。”
“阿迦佩天生的小恶魔。”
西莱斯转身准备离开,在尽头聚光处又撞进那双红瞳,神色惊恐饱含泪珠的omega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对八字眉拧在一起,面容惨白隐含担忧。
鬼使神差的,耳畔又想起那句颤颤巍巍的询问。
有什么好怕的呢?
答案意外地不假思索。
扯卖肉魂的屠宰场,诱人心魄的堕魔窟。
西莱斯面无表情地前行。
他见过。
他一定见过比这残酷百倍的场景。
在丢失记忆的过去。
身体比意识更加熟悉熏人的纷乱信息素;筑巢失智的爪牙磨痕;编织攀爬在石壁上的血痂;
他甚至清楚,如果不常通风及清洁用具,这种地方会高频爆发一轮又一轮束手无策的传染病,久而久之、药石无医。
五天和四十五天。
最终,失控的状况突起“表层”涟漪,为了不影响到“安逸生存的居民”,会有人往“窟”里扔一把离火或倒一池化水,在不为人知的某个酷暑或者严寒里像扫灰烬般撵除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那扇堵门掀开的瞬间,他的肌体不自觉紧缩,呼吸几乎停滞。
不是紧张,而是身体在本能地防备着什么,从微小缝隙里窜出的任何一缕气息都可能造成肺部感染或者脏器寄生。
他一定见过。
身临其境地见过。
因为他知道,这种环境的壁垒在“清除仪式”的下一个春生前,会起一层连辐射电子仪都洗不去的黄色污垢。
那不是泥土,是难挨过冬的层层虫卵。
是种在等死生灵背脊与皮肤上的败蜕空巢。
是与壁凿融为一体的人皮。
西莱斯平静又沉默地离开。
他一定已经见识过这个世界的模样了。
就算忘记,刻入灵魂的悲鸣也从未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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