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梦!”
月疏影落,余姑娘从树上轻盈一跃,裙裾如蝶翼翩然,黑色绸缎一样的青丝蒙住了明月的光辉。
她赤脚踩在泥沙里,缓缓向这个人族走过来,走至近前,小松鼠双手牵住她衣角,活像是有了了不得的倚仗,谴责这个人族痴心妄想,胆大包天,白日做梦!
余负冰疑惑问他,“你要拜我为师吗?”
小松鼠先声夺人,“不要!师父只能有我一个弟子!”
小孩子都这样,不想被别人抢走自己独有的。
李衍却想,虽然本来没打算拜师,但如果拜师才能学,认个师父也挺好……
他正要行拜师礼,就见余负冰可惜地摸了摸小松鼠的脑袋,冷声道:“可我并不会那种法术。”
“你,你在戏耍我吗?”
大抵是他大病初愈,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带着有点委屈的鼻音,既然不会,她为什么不一开始说呢?
夜风撩人,停留在她发梢的蜉蝣鼻翼间嗅到一阵白梅馨香,李不寻忽然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猥琐。
此外,在听到他们对话后悄无声息翻了个白眼。这两个人族,姑且称之为人族,他们的沟通能力确实太差劲了!
“我不会识人前世的法术,不过我知道轮回井,但那不是人族能看到的。”
“怎样才能看到?”
“成为妖或者仙。”余负冰眉眼淡淡说出一个了无情的答案。
“人,如何为妖,如何为仙?”
小松鼠嘲笑他,“哎呀笨死你了!妖生下来就是妖了,除非你做了什么自甘堕妖的事,否则不可能成为妖,而仙人就更简单了,从天上下来的叫仙人,从凡俗飞升的也叫仙人。”
“仙人好做吗?”李衍毫不犹豫否定了堕妖的选择,问道:“怎样才能做仙人。”
“……”小松鼠仰头看向他师父,他大概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成仙,见师父没有为他圆场的打算,支支吾吾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反正就是历经千载万难,尝遍苦辛!”
他越说越理直气壮,补上一句,“另外,你们的上山人只能算修行者,离成为仙人还差十万八千里!”
“那不就是希望渺茫?”李衍深以为这师徒二人还在戏耍他,何必和他说些根本做不到的事呢?
小松鼠点点头,好心解释,“对,就是毫无希望,所以你趁早死心。”
夜凉如水,大泽静谧得像一面镜子,倒影出无数萤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幽静的夜里回响。
微风吹过簌簌的树梢,还有树洞里松鼠的呼噜声。
山间妖物似乎很喜欢这个病恹恹的人族,碍于尖酸刻薄的小松鼠,才没有一直围在他周围看。
这会儿他睡了,余负冰也靠着树闭目养神,一群小妖围在他身边,叽里咕噜恨不能口吐人言。
李不寻混在其中,听到它们说:“他长得真漂亮,和我们清镜君一样,有两双眼睛,却只有两只手,两条腿,人都是这么漂亮的吗?”
“我觉得清镜君更好看啊!”
“人都是长这样了,但清镜君确实最好看。”
李不寻心底升出警觉,他用前肢抹了一把脸,清镜君,莫不是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清镜君是哪个?他有那么好看,比余负冰还好看?”
飞蜉们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将他包围在中间,“你怎么人里人气的,不是我们的同类吧?”
李不寻大惊失色,这么多年下来都没被发现,难不成灵魂不是蜉蝣被发现了?
“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不是同类!新来的?怎么连清镜君都不知道?”
“此地大泽原名阴蚀泽,瘴气弥漫,住着一只恶妖,吃人还吃妖,多亏了清镜君除妖,还清了方圆百里的瘴气,阴蚀泽才成了这般清如镜的大泽,不然这人族根本寻不到这里!”
“清镜君才给自己取了个名字,余负冰,不是很好听啊!”
李不寻余光偷瞄了一眼,不知树下小憩的清镜君会不会听到这些话。
余负冰此名……确实不大好听,除了取自春时“鱼陟负冰”之意,平添不祥。
谶名不祥,他隐隐有感于后事而已。
李不寻趁机套话,“那清镜君是妖还是仙啊?”
“……妖仙吧?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呢!”
李衍自然听不懂这些对话,他病还没好透,使不上力气,脸色一片灰败。
阿娘死了,上山人说二姐也死了,大哥不知道还在不在世上。
半阙长城名扬天下,他还是孤单一个人,他翻过许多座山,走过许多条河,只是想找回亲人。
好不容易有了希望,他们说他痴心妄想。不是他痴心妄想,是凡人什么都不能想,都是是痴心妄想。
他从地上匍匐起身,微哑的嗓音似是恳求,“那能不能告诉我,大哥二姐他们还有没有活在世上?”
话音虚浮无力,病还没好全,他说完这一句,他又体力不支一般跌在地上。
李不寻赶忙飞到他眼前,一群山精野怪忽视了人族这种物种不吃不喝没多久就会死掉的,但他也忘了他扶不起来他。
忽地从树上掉落下几颗果子,正砸在李衍额角,咕噜噜地滚落在一旁。
小松鼠又变作了小童的模样,慷慨地抱了一怀秋日贮藏的果子给他,仰面叉腰道:“你别死在这里了,给你吃的,吃了之后就走吧,我家的师父才不会管你要找谁!”
余负冰默然无声,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有个上山人说我有资质,虽然不知道他口中的资质是什么,是不是我成仙的可能要大一点呢?”
余负冰睁眼,沉静的眸子中闪过一抹讶然,这人……脸皮怪厚的。
李不寻忙不迭贴上了他额头,试了试,果然还有些发烫,他烧得不清醒,才敢口出狂言。
好在余负冰没有放在心上,她以这方大泽为栖身地,不喜生人长留,更何况这样麻烦的生人。于是第二天一早就将人仍在了人来人往的大道上,还在他身上扔下了几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红色珠子。
她只想着把这麻烦丢出去,让人族来救他,李不寻却忧心忡忡守在祖师爷身边。
大泽的妖仙不知人心险恶,这样的世道哪会有拾金不昧的好人呢!
路过祖师爷身旁的是一个背锄头的老头,老头一眼就看到了红色珠子,前后左右看了看没有人,喜滋滋地将珠子揣进怀里,低头摸了摸半死不活的年轻人,暗暗抬高了锄头……
李衍迷迷糊糊间睁眼,咕哝了一句什么话,老头慌慌张张地丢下锄头跑了。
再之后路过了一位年轻女子和老妪,看到了他半死不活的模样,躲得远远的走掉了。
余负冰在不远处的山丘上看着人来人往,小松鼠悄声责怪她,“师父,您就算想赶走他,也不能这么害人啊!”
“我给他留的不是金银,胜似金银,怎么会没人肯救他?”
“他都那样了,跟小儿持金过闹市有什么区别,会被人先抢后杀的,他又不是什么坏人……”
余负冰疑惑道:“我以为你不喜欢他?”
“本来就不喜欢,现在还是不喜欢,狡猾的人族、痴心妄想的人族、残暴的人族!”
小松鼠嘟嘟囔囔,尽是贬低人的话,却骄傲地扬起脑袋,雄赳气昂地拖起了李衍到一旁,火石点了一堆火,得意地掏出一口锅。
姑且算作一口锅,锅缘掉了好几圈,锅壁上破了个拳头大小的洞,最多能盛两碗水,木柴架在锅下少,两侧的碎锈簌簌往下掉。
“多亏我藏了不少好东西!”
李不寻:“……”这种既辛酸又无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李木叶这个小混蛋,之前过的是这种日子吗?
余负冰的徒弟就过这种日子吗?
显然余负冰也怀疑徒弟是不是真的靠谱,遂问道:“是不是应该带他去医馆看大夫?”
小松鼠心虚道:“好像是的啊。”
……
李衍幽幽转醒,抬眼看到断了一截的木头房梁和碧蓝的青天,天穹从破漏的屋顶上露出一朵软绵绵的云彩,他好像躺在上面一样柔软,于是下意识地掐了胳膊一下。
疼,不是梦啊!
那只小松鼠环胸抱臂,鼻孔朝天道:“醒了?药在桌上,我和师父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等等!这是哪里?”
“没人要的破屋子,你别死在这儿就行。”
李衍还要再问,那红毛松鼠一眨眼就没影了。
他躺在床上,感受身下身上软和的被衾,又看了眼桌上的药碗和草药,心想,妖哪里来的钱买药买被子?
他心中所想没有说出来,待在阴暗角落里苟延残喘的李不寻全都知道,终于咬咬牙扑向了那团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火堆。
“真是看不下去!”
从余负冰将他仍在路旁随手予重宝时,他就看出来了,她不通晓人间事。一个不知人间事的妖仙,背着这个才认识两天的人去买药治病,那药铺在十里外,她都没有用上法术!还有她的那些红玉珠子是何等珍贵的宝贝,竟然就给他换了几条被褥铺在身下!
还有,她竟然不露面,连一句话都不留。
要说是觉得这事有哪里不对,李不寻绝无此意。
他略有感慨,祖师爷初遇到余负冰好像比他初遇上苏春稠更幸运些,细细比较下来,也没幸运多少。
当然,祖师爷不知道就算了。
余烬的热度还很炽烫,李不寻怀着羡慕忿忿之情结束了他这副已经残缺的身躯。
老树抽嫩芽,红绽雨肥天,李衍庆幸没有刮风下雨。
陋舍破屋,得修一修才能住人。
他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就自己找了木材来搭房梁、和泥浆、贴瓦片。庭院一角开出了一块地,种上了竹子,似乎要在这里长住。
荒年灾景,屋舍无人居就算了,异乡哪有故乡好,要是主人家回来,他岂不是要被赶出门了?
李不寻想到此处幸灾乐祸,像是已经看到祖师爷被屋主赶出门的场景了,又精神恍惚想到,李衍已经没有故乡了。他的故乡成了妖魔的摇篮,亲人离散,他落脚在这儿并非因为余负冰,而是他无处可去,无人可亲了。
可怜啊,怎么不可怜呢!
李不寻才泄了气,由衷可怜他,就见这人带着他做编成的玩意儿,制成的板凳到集上卖了。
卖了的钱,先去要了碗素面,配了个干嚼的大饼子,瞧着更是凄凄惨惨戚戚,惹人无限怜惜。
没成想,转头他就拎着钱袋子就去了点心铺和肉铺。
李不寻:“……”祖师爷你这样奢侈,难道富贵忘了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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