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062望仙楼(二)

薛豹:“崔怿借荆楚道督查一职徇私贪墨,包庇玄察院要员及地方宗派,为逼迫成阳山村民供奉不惜投放疫鬼并波及全县,是朱笔亲批的抄尽家业,来年问斩。仙律司及荆楚玄察院牵扯的人员林林总总近百,连掌教都被监禁了,一个也逃不了。”

“我本来还有不信的地方,现在看来——这案子的定论只能这样。”

阴影藏住了他大半张脸,薛豹随即挥挥手:“诶,小丫头,你想得怎么样了?”

李水星抬起头。

她的身份太过复杂,真拿到司卷署去判,吉凶还未知,现在被悄悄锁在后堂地下,证明薛豹有意隐瞒她的存在。李水星木然地被松了锁链,外面的玄衣卫拿进她的佩剑递给她,她一时也没接。

半晌,她终于道:“好。那就按大人安排的那样,成阳派叛徒死在了山村结界里,从此世上再没有李水星了吧。”

*

再半月,赶在天阙试之前,群魔乱舞的成阳山疫鬼案终于尘埃落定。然而在定论传遍大街小巷之前,民间早已鼓起轩然大波。

萧璁撩起下摆,脚步带风地迈进门槛,掠过堂中几十桌胡吹神侃的食客,抬腿就往楼上走。

小二两手端着盘子,用胳膊拐子来推他:“等等,等等,客官,您是有约吗?”

萧璁看了他一眼,小二见他像外地来的,一溜烟说:“我们望仙楼是燕都名头最响的酒楼,楼上早订满了,您有约么?”

萧璁:“四楼,找一位孟先生。”

这时,不远处的一张桌子突然被重重拍了一下,碗碟一串噼里啪啦的响,有个壮汉高声骂道:

“从江南那什么金钱池,到前几天的奉春县,全是一摊鸟事!天枢阁和玄察院里哪还剩好东西?”

大堂安静了一瞬,小二本来在和记账的通气,也被震得一抬头。

随即有个穷修士开口:“话也不能这么说,金鉴池那是邪教作祟,还没有结论,成阳山的祸患不也只是仙律司的那一派人搞的吗?也不能一棒子打死。”

人群里有些和稀泥的声音,另有个书生咳了两声:“话这么说才不对。”

他刷地摇了摇折扇,意味深长道:“你也讲了,插手百仙会的是邪宗,发明仙馔、起了投毒心思的也是本地的门派,说到底是你们修士抢食,鱼肉凡人罢了。”

小二看话头不对,飞快撤回胳膊拐子,说了一句“客官请上楼”就窜到书生面前:“这位客官,您的菜到了。”

书生仍面带微笑地低头一看,叫道:“这不是我点的菜啊!”

越往楼上走,吵闹声就弱一些,萧璁走进包厢,第一眼先看见窗外高耸的紫极塔在日下炫丽的金顶,然后才把目光转回拄着太阳穴闭目养神的陆洄。

白露刚过不久,他已经换上了夹衣,袖口露出一截嶙峋白皙的手腕,睫毛低垂着,被日光染了一圈金边,看了让人心静。

萧璁走过去,才发现他其实已经睡着了。

浅淡的呼吸都伸手就能触碰到,他心里有一块被揪了起来,轻手轻脚探身帮陆洄挡太阳。

这个推窗的姿势暧昧地将大半个人罩在自己怀里,萧璁拉回窗扇,不乏坏心思地在这个姿势停了一会,从上往下描摹着那副眉眼。

上次在传音符里看的不清楚,总像隔了层东西。他静静数着自己的呼吸,明知道陆洄离了他也不缺人伺候,可就是觉得这人的气色又差了。

好像是他自己一夜之间长高了半尺,终于平起平坐地看见了对方眉目间的风霜。

“关它做什么。“

陆洄却在这时候醒了。

萧璁不紧不慢地退回座位上,好像刚才真是碰巧。他习惯性地先给人倒茶,递过去时指尖不经意交错,飞快勾回手指。

陆洄也微妙地顿了一下,慢慢打起点精神:“知道窗外是什么吗?”

“紫极塔。师父,我又不真是乡巴佬。”

陆洄一哂。

萧璁并非不自在听他与自己说闲话,平日里甚至恨不得他多有空说些,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怎么都觉得奇怪,心里好像被扔了一把蒲公英似的痒。

往常他们二人独处的机会不要太多,可是自从心思转变之后,似乎哪里都不一样了。

萧璁觉得他正儿八经定了个酒楼,一定有事。一年前在江南闹得太难看,在奉春的时候情况又胶着,三两句话说不出什么。

那他现在打算拿我怎么办?

陆洄一直没说话,胃口看来也不好,萧璁静静等着,顺手捞过碟子,自然而然地给人择起鱼刺。

余光里对面的筷子僵了僵,此时此刻,楼下适时地传来一阵骚乱。

这动静在四楼都能听见了,骂战越发激烈,一会升级到斗法,萧璁把择好的碟子推到桌案中间,不动如山道:

“我刚刚在楼下听着,成阳山的案子刚结了一日,街头巷尾的就都要传遍了,怎么这么快?”

陆洄依旧淡淡地:“天下修士满打满算不过千分之一,却动动手指就能害人无数,你要是剩下那九成九,不会心有忌惮吗?”

“这种事从绝地天通就已经注定了,”萧璁说,“除非让世上无人能修炼,不然永远说不清。只是……从金鉴池到成阳山,闹到这一步,我总觉得有些地方太巧了。”

陆洄:“是,如今火从裤脚烧上去,天枢阁的屁股都要露出来了。”

萧璁:“那这天阙试……”

“所以天阙试的规则改了。”陆洄的目光刻意绕过雪白的鱼肉,杵了一筷子青菜,“高象亲自拟的——就在紫极塔。”

“紫极塔是文德四年开始修建,灵机司把天下玄门的能工巧匠都用上,破天荒地半年完工。这塔看上去高不可及,但人力毕竟有限,其内部由芥子术拓出塔身三百二十七层,存放玄门各家供奉的镇物。登塔者,需得一层层和各家器灵切磋,胜了才能往上爬。“

“高象以为,这样试人就是公平公正,万无一失,可是折子递到上头,皇帝却压了许久才批。“陆洄终于正眼瞧了下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萧璁听进去了他说的什么,却心不在焉。

这人就打算这样拿正事一直搪塞下去?

他一边想着,一边说:“紫极塔名义上有‘镇国’一名,师父说的镇物器灵,想必也是集各家法术大成,意义非凡……”

说到这,萧璁突然顿了一下。

对了,陆洄当年为什么不同意皇帝建塔?

气氛一时因为安静尴尬起来,陆洄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叹了口气:“算了,今天先不说这些。”

“那师父打算同我说什么?”萧璁慢慢问。

陆洄给自己倒茶:“我在江南的时候答应过,事情解决后,可以带你四处逛逛,耽搁了一年,别的赶不上了,燕都我总还熟。”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萧璁被问的一懵,然后反应过来——他是有点后悔把自己赶出去“历练”,没成想遭了这么大的险,心里过意不去,大张旗鼓地弄了这么一出,就是想补偿些许。

可能在这位祖宗眼里,还算诚恳的“补偿”就是带人去当街溜子或者败家子吧。

想通了之后,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微妙的怨怼随着攀升上来:“除了当年那宴春台,我也不知道燕都有什么消遣的去处。”

“宴春台也可以。”陆洄幽幽说。

萧璁一挑眉毛,没等说什么,陆洄自己先受不了了:“罢了,就在官市里逛逛吧。”

官市里有不少修士开设的仙匠铺子,从吹口气能开花结果的盆栽到凡人吃了也能短暂离地的“悬浮丹”,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萧璁一眼扫过去都是些奇技淫巧,不大感兴趣,反倒是陆洄每过一处都要看看是什么原理,弄得不知道是谁在补偿谁。

他们二人心里都有鬼,也不多说话,翻来覆去只有陆洄问他“这个要不要”“那个喜不喜欢”,简直当小孩糊弄,后来陆洄也不问了,只顾自己到处摆弄,萧璁站在他后边像个打手,过了半天忍得麻木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感觉做梦一样。

半晌,陆洄突然停下指着一处冲他说:“这个像大师姐。”

萧璁挤过头看了一眼,是个卖木雕人偶的摊位,说人偶也有点歪曲,至多是木雕的一只倭瓜上顶着几条蛆,他看不懂这种创作思路,勉强瞧出两只非常懒散的眼睛,稀里糊涂地点点头。

倭瓜背后贴了一张极简的小符,陆洄点了点灵力进去,木偶就两眼一闭就地瘫倒,发出了如雷的鼾声。

——这确实是非常像了。转眼陆洄已经把兴致移动另一边,噗嗤笑了一声。

“这个像你小时候。”他轻声说。

萧璁甚至怀疑他有意不让自己听清,扭头一看,另一坨倭瓜上面画了两只屈辱又怨恨的眼睛,但除了滑稽没有任何触动到人的地方,符咒催动后,那玩意怒气冲冲地升腾到了半空,体积涨成了原来的两倍大。

他觉得有点难堪,想劈手夺过木偶,转头的一瞬却看见陆洄笑得眉眼弯弯。

这笑意只有片刻,很快恢复了原来冷淡苍白的样子。萧璁听见自己的心跳了跳,手已经鬼使神差地递了几粒碎银子给店家:“这个我要了。”

陆洄:“你有钱?”

“算了,”他随即往前走,“归根到底都是我给的。”

天色渐晚,突然起了阴云,人流随着稀少下去,街道正中,两侧房屋缄默地簇拥着去天一线的紫极塔。萧璁雀跃又忐忑地向前窜了几步,鼻端又抓住那缕幽幽的梅香。

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背影,想:这人是觉得我已经改邪归正,足够翻篇了吗?还是只是一时愧疚,难得缓和?

抑或是……

“从前被禁足的时候,晚上总想着趁夜飞来把这妖塔一剑劈了。”陆洄突然停了下来,抬头望了望紫极塔。

萧璁悄然在他身后几寸站定:“现在呢?”

“现在没那么想不开了。”陆洄又提步向前,“时间长了,没什么事是想不开的。”

“原来如此。”萧璁眸色幽然。

一阵微凉的秋风此时刮过,金声猛地一响。

“宵禁已至,速速归坊——”

那秋风里掺着几点土腥气,萧璁鼻尖一耸:“要下雨了。”

他转到身前去看陆洄的脸色,果然已经白了好几度,不知道为什么死要面子活受罪,愣是在大街上转了这么长时间,一点没表现出来。

再往下一看,这不靠谱的竟然连伞都没带。萧璁又气又心疼,一把解下自己的外袍给他罩上:“你现在住哪?”

大街上呢,陆洄觉得这样成何体统,脸上有了几分血色:“你先放开。”

北地的雨极爽快,几句话的工夫已经砸下几个雨点,他拼力气拼不过,一看萧璁气势汹汹的,根本不像能听话的样子,于是觉得还是赶紧离开这丢脸的地方为上,认命道:

“……神乐坊。”

萧璁:“我送你回去。”

陆洄:“等等……”

萧璁瞧了他一眼,摸出传音符:“公羊兄,劳烦让马车来官市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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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已乘狂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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