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自难忘

冬夜,漫天的雪花像撕碎的鹅毛纷飞,天地间早已失去了分明的界限,苍茫一片,似一幅被白色渲染到极致的水墨画。

檐角垂下的冰凌晶莹剔透,偶有细碎的雪花飘落在上面,融化成小小的水珠,沿着冰凌滴下,发出沉闷的低响。

路遥脸色发白,在薛景珩书房门口跪了一盏茶的功夫,单薄的外衫上落满了薄薄一层积雪。

苏怀堂上门时,正瞧见路遥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子,他斜倚着门,手中雁翎扇“嗒”地一合,抬手敲上路遥的右肩,微微压了压:“路小公子又犯了什么错?大雪天的怎地跪在这?”毫不遮掩的幸灾乐祸道:“成日见了我总是挑衅吵嘴,今日怎地哑巴了?”

路家祖上也曾出过横刀立马的大将军,只可惜子孙不孝,到了路遥这一辈,多是些游手好闲、吃酒耍横的纨绔子弟。

路遥从小就跟着薛景珩一起长大,其他氏族子弟瞧不上从前的薛家门第,冷落着薛景珩,偏路遥敬服他的才干,像小跟屁虫一样跟在景珩身后,唯他马首是瞻,给薛景珩当贴身护卫。

后来景珩被封淮安王,便求了二殿下恩令,破格封路遥当了禁军副将。路家也仰仗着淮安王的身份,在氏族中逐渐站稳脚跟,略有些体面。

听闻苏怀堂的声音,薛景珩终于露面走出书房,黑色的狐裘大氅下,他面色疲倦,眼圈青紫,似乎彻夜未眠。“看来苏指挥使伤好的差不多了,开始插手淮安王府的闲事了?”

苏怀堂——漠北大营北辰卫铁骑的少年指挥使,革新派摄政王独孤慎麾下最趁手的一把刀,与薛景珩并称临安双壁。

临安城内,上至皇亲国戚五姓十族,下至贩夫走卒庶民百姓,自古以来都笃信门第继承制,极其看中姓氏出身,坚持只有继承氏族纯血脉的子(女)才能传承族长之位,延续家族香火。

五姓指的是临安城五个最为显赫的家族,皇族皇甫氏、门生满天下上官氏、刀法第一独孤氏、富甲天下沈氏和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的司寇氏。

而十族则是数百年来,依附于这五姓之下逐渐衍生出的十个分支,洛川窦家、江北江家、金陵苏家、荆州路家以及太原薛家、云台言家、安西长孙家、琅琊王家、飞云堡钱家和万仞谷韩家。

但是实际上,千百年传承下来,五姓十族中纯血统早已凋零,即便最严格遵守氏族通婚制的沈氏也不敢说血统纯粹。

那些自诩五姓十族的“纯血统子孙”多不成器,不过借着先祖的荣光,维系着一份早已模糊的身份认同,享受平民的供奉和特权罢了。

反倒是独孤氏平民妻子生下的孩子独孤慎天赋卓然,拔出了传说历来只有纯血脉子(女)才有资格传承的天下第一刀——天戮刀。

在两位兄长莫名猝死后,独孤慎越俎代庖承袭了独孤氏族长之位,又纵横捭阖收服联合了琅琊王氏等力量,获得了飞云堡钱家军的鼎力支持,微妙地与皇甫王朝形成了分庭抗礼的局面,天子迫于局势加封独孤慎为摄政王,部分代行天子权。

而独孤慎因为出身,在朝堂上主张废除五姓十族的纯血统传承制,成为革新派,要取消门第偏见和氏族子女的一切特权,不拘血脉选贤任能,与薛景珩扶持的二皇子保皇派针锋相对。

革新派和保皇派彼此斗争,在朝廷和江湖势力上各不相让,多年斗争下来,形成了如今互相制衡的局面。

而苏怀堂年幼失怙,被独孤慎收为义子抚育长大。

苏怀堂不过二十出头,但处事果断、深谙权谋之道,以年少之姿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上逐渐站稳脚跟,让朝臣亦不敢小觑。

薛景珩和苏怀堂虽在朝廷上分庭抗礼,分属不同阵营,但同是五姓十族出身,在临安城有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所以私交甚笃。

瞧见薛景珩愠怒的神色,苏怀堂微扬起唇角勾勒出一个笑容,但那笑意只停留在了唇边,眉眼间的淡淡不满一闪而过,语带机锋还有几分戏谑,“我哪敢置喙,淮安王如今在朝堂上可是炙手可热,早就压过了苏某的风头。”

苏怀堂生的颜色极好,鼻梁高挺,举手投足间贵气天成,一双丹凤眼勾魂摄魄,笑起来的时候微微上挑,虽不带笑意,依然容色无双,令女郎都自愧不如。

薛景珩眼神倦怠冷冷扫过苏怀堂:“你这乖张的性子何时能收敛些?”语气冷冽却带着一丝兄长的宽厚,“你这次伤的不轻,若不是北丐神医及时赶到,用护心丹保住心脉,恐怕非死即残。神医特意嘱咐你要卧床静养半个月……况且临安城中人事复杂、眼线众多,你的身份特殊,即使在淮安府内,也不该随意走动。”

苏怀堂收敛了戏谑的神色,盘着右手的白玉佛珠,垂眸半晌道:“半个月的时间可不短,我担心漠北大营的影子露出破绽,准备这两日启程返回漠北雁关城。呼延邪大单于向来多疑谨慎,我得多加防备。”

“咳咳”,冬日的寒风袭来冷入肺腑,薛景珩轻轻捂唇,侧身按在胸口连连咳嗽,眉眼中难掩憔悴。

苏怀堂略有好奇地打量着薛景珩苍白的面色,正要开口询问,却被他自然地转开话题,“可知是谁伤的你?”

“哼,除了独孤慎那个不成器却刚愎自用的儿子独孤迦罗,还有谁如此丧心病狂!”苏怀堂眼神冰冷,右手的佛珠撞击声愈加清脆。

听到答案的薛景珩面色无波,似乎答案早在意料之中,只是疑惑道:“能将你重伤如此?独孤迦罗何时有这般手段能耐了?”

苏怀堂漫不经心甩了甩白玉佛珠,一声低笑似玉磬相击,“他这次下了狠手,想必也舍了重金,不知如何竟然请动了江湖上最擅易容暗杀的青衣门千面罗刹!若不是我半路察觉异常,提前半个时辰赶到常衡,就正好落入他设计好的陷阱了。”

回忆起千面罗刹的手段,苏怀堂不觉抚上肩上的伤口,依然心有余悸,“不过……我虽重伤了心脉,但是千面罗刹也被我废去右手筋脉,以后都不能再握剑了。”

他语气嫌恶又顽劣,带着不觉的残忍。

“青衣门素来与你并无恩怨纠葛,怎么会贸然出手,替独孤迦罗做事?”薛景珩略颦眉不解道。

“这我倒也没想明白”,苏怀堂摇了摇折扇,“他们虽然行事叵测,但是并不插手朝廷党争。”

青衣门是近年江湖骤起的一个门派,行事诡秘莫测,短短几年便在临安城中织就了一张无形巨网,成员遍布市井朝野。门人以“花旦”、“青衣”、“老生”等戏角为阶排列,而令人闻风丧胆的“千面罗刹”传闻不过是资质普通的中阶“青衣”而已。

江湖腌臜事多经青衣门之手,然桩桩件件如石沉深潭,幕后主使到底是“霸王”还是“虞姬”终究雾里看花,看不明白。

“你觉得,”薛景珩顿了顿,转头看向苏怀堂,“独孤慎对暗杀的事情知晓多少?”

“……四五分吧,”苏怀堂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困惑和迷茫的神色,眼眸中带着狠厉和不自知的天真,“这么大的手笔若想瞒天过海只怕是痴人说梦,义父……想必多少知晓些内情,只是……独孤伽罗从小便瞧我不顺眼,处处与我作对!但是毕竟他才是义父血脉相连的亲生儿子……而且终归是没有闹出人命……这么多年,三番五次的挑衅和暗杀,我倒也习惯了。”

苏怀堂抬头看向夜空,只是黑云压城,厚重的乌云叠叠重重,找不到一丝星光。

满天飞雪中,一个婢女悄无声息地走到景珩身侧耳语,跪在一旁的路遥悄悄竖起耳朵偷听,“启禀王爷,言郡主醒了。”

“靖雪醒了,那应该没事了吧?!”路遥扬起脸、顿时眉开眼笑,“景珩哥,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过靖雪姐姐吧……”话还没说完,路遥脸上就挨了狠狠一巴掌。

“真是不知死活。”

苏怀堂震惊的看着一脸红肿的路遥,“你说谁?……福安郡主?言靖雪!……她竟然还没死?……如今身在淮安王府?!”

路遥自幼跟着景珩长大,从来没听过重话,如今被当众责罚一时面上难堪,眼圈瞬间便红了,但是他咬着牙忍着泪,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路小公子,好像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薛景珩微微咳嗽,声音冷如冰霜,“记着,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教导你,以后再犯按规矩处置。”

“一是错在沉溺儿女私情,罔顾所谋大计、罔顾家族复兴大业。”

“二是错在你敢觊觎兄长的女人。”

双男主的少年指挥使苏怀堂初登场啦!(BGBGBG,双男主双女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自难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六十二年冬

橘涂十一日

错嫁给年代文大佬后

狩心游戏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弦上谋
连载中乐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