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玉芙难得有这般反应,两人相处的日子里,温时书得见的总是她惶恐胆小的模样,这种渴望的神情,倒是头一遭。

想到殷乔的性子,继而心中明了。怕是小姑娘知晓了山川之大,听闻了风土人情,饶是闺中日子再安稳,心中都会生出涟漪。

温时书将茶盏轻放在桌上,霎时,如春风般的笑攀附在他的眉眼之间。

孩子还小,心性未成,想改还是容易的。

他走近玉芙身旁,惹得小姑娘忙不迭的起了身,看着先生衣袖上的金线,还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温时书轻轻瞥了她一眼,随即铺开书桌上的宣纸,用镇纸压好,温声道:“先写几个字我瞧瞧。”

玉芙点头应好,挽起袖子研磨,露出的皓腕戴了三个叮当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的声响煞是好听。

无论是窗外含苞待放的红梅,还是屋内灯火下的书卷气,这一切都极有意境,直到玉芙落笔写下名字的那一刻,屋中的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温时书少有的迟疑了片刻,“怎么写成这幅样子,我记着你画技极好,倒是不应该了。”

玉芙搁下笔,讪讪道:“我在作画上极有天赋,好多东西大姐姐略教几句,我便会了,还能触类旁通,所以画的好些。但写字这上头,女先生们不要求,也不用我们经常写,所以就……”

话音到后头,倒是越发小了。

玉芙极为不好意思,双颊染红,连头都不敢抬。前头她还说自个儿写字工整,没想到荒废几月,写出来的竟歪歪扭扭,不堪入眼。

特别是,自己的先生还曾是这天下最有名的才子,这下丢人可丢大了。

知道小姑娘面子薄,温时书也没笑她,替她重铺了张宣纸,“没事,就当一切重头来过。我观你执笔如握卵,启蒙时家人还是教的好,只不过这些年来没练过,缺乏技巧与学习,慢慢来就好了。”

温时书教过的学生,基本都算作才子名列,笔下的字都师承大家,他从不会为此分忧,像小姑娘这般的,倒是初次体会。

不过好在孩子好学,没多大的功夫就得了要领,在宣纸上专注地练着字,本来就有底子,略微调整过后,慢慢地就工整了起来。

温时书也不急,席地坐在棋盘旁,研究着未解棋局,全当是陪她练字了。

屋中静谧,时间过得也快,不知不觉间手中的茶换了一盏又一盏,当他抬头再看向玉芙时,才发觉小姑娘已趴在桌上打瞌睡了,笔上的墨汁浸染了她娇嫩的指尖。

温时书有些失笑,步到她身侧看向了她的“墨宝”,工整是工整了许多,到后头不知怎地画起了画。他望着宣纸上那只遗世独立的仙鹤,不由自主地盯了许久。

罢了,天色已晚,孩子身子刚好,这种事情得慢慢来。

“玉芙,醒醒了,回去歇息吧。”温时书轻声唤着她,将她的披风盖在了小姑娘身上,毕竟夜晚的山上,还是太冷了些。

玉芙是迷迷糊糊睡着的,其实睡得不踏实,梦里还在练字,被这样一唤,也就醒了。

睡眼惺忪的她还有些懵,直到看见先生温和的眉眼,才回过神,连忙说道:“先、先生……我不是有意睡着的,今个儿可能有些乏了,写着写着就不知道了,明儿我定会好好练习的。”

温时书不怪她,“无事,你身子刚好,是要多休息的,快回去吧。练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就的,我有本字帖,先拿回去揣摩练习,此事不急。”

待说过这话,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字帖递给了她。

小姑娘双手接住,发觉上头没有署名,估摸着里头是先生的字,顿时万分感激,“多谢先生,那玉芙先告退了,先生也早些歇息。”

温时书“嗯”了声,目送她走出去,而屏风后头的人也终于走了出来。

沈意把玩着羽扇,挑眉道:“真是不得了啊!没成想鹤行竟会为个姑娘下厨,还要特地留饭。这些都不说,把我晒在屏风后头一个时辰这事儿,就从来没有过。难不成这几年的先生当的,你还真上瘾了?”

温时书将小姑娘写的字卷起搁在一旁,淡然道:“教养孩子的事,没得说这些。”

“我瞧着这孩子少说豆蔻年华,这年龄都可议亲了,其实不算小了,倒是性子天真过头,你若真有心,有得愁喽!”沈意说完,给自己斟了杯茶。

他其实存了些心思,对于好友收留玉芙这事,多少还有些芥蒂。现在局势水深火热,好友虽不在天子脚下,可哪块儿的人都不会放心他,想来此事早就传到了朝堂里头。两人差着年龄差着辈分,说出去虽然有情可原,就怕这姑娘是个有心的,真想勾搭上这弯天边月。

虽说清流党的孙女身份尚可,但现在刘谨权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好友真动了心思,麻烦无穷,言官的折子怕是要如山一般往圣上眼前送,因此他不得不谨慎。

温时书怎瞧不出他意图,笑着摇了摇头,“子俊多虑了,我倒是真把她当个孩子养的。十四的年纪,又能懂些什么。”

沈意微叹口气,说不上什么心情,不过也觉言之有理。

女子及笄的年龄实在早了些,都是懵懂不大懂事的时候就嫁了人,任凭夫家摆布,少有能留到桃李之年的。想他十四的时候,正是目中无人心高气傲之时,锋芒毕露至极,什么心思都不懂,也不屑。相较之下,玉芙还真是乖巧。

不过这话却印证了他另一番猜想,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口。

“你收养她这事儿,究竟是刘公授意,还是你有意为之?毕竟想送她去边关,法子多了。”沈意顿了顿,接着又道:“其实我思来想去,是刘公有意找你帮忙吧?我从朝中走时,御史台那几个老顽固,可是将**二人臭骂一顿,破天荒的说起你的好来,惹得圣上茶饭不思好多天,细究起来,还真得是这样才能留下她,先前是我想茬了。”

这样就是双赢的局面,既保全了清流党的地位,圣上也不必制衡**二党,顶多言官的折子多点,听听牢骚罢了。

温时书靠坐在旁,漆黑的眸子在灯火下更显深邃,笑道:“刘公的打算正是这般,可你见到了,区区药材就能在曲阳关卡了数日,连带着小姑娘他们都不想放过。我先前不愿将她拉进此事,特地托付了几位地方官照顾,终究是不尽人意。”

余下的话他不必说,沈意自然懂。

他这些年远离朝堂,将手中权力皆数交给圣上,为的是堵住悠悠众口,给将要弱冠的圣上亲政的机会。初时的文帝极其高兴,有这么一位珠玉在前的臣子,不说逊色,和魏王的情意就令他惧怕,温时书在魏朝建立的元年,文帝遇事不决总会弱弱的叫声相父,那些日子身为九五之尊的帝王怎能忍受?

温时书本就是淡泊名利的性子,跟随魏王才做了多年权臣,一不做二不休辞官就来了安定县,做了个教书先生。他也有意放手,让初出茅庐的文帝大显身手,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种权臣无论什么年纪,都该颐养天年了。

他致仕后,身为武将的陆凉不愿参与朝堂的弯弯绕,请命守了边关。沈意此人托情山水,携妻游历山河,美名其曰“为圣上绘制疆域图”,也甚少回应天府,留下个自幼锦衣华服的牧衡。这几年来,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年轻的文帝真就处理不了,最后不得不开设内阁,让几位大臣辅政,因此拉开了**二党水深火热的斗争。

以刘谨权为代表的清流党能被牵扯进去,想必朝中已经斗得厉害,不是牧衡能抵挡的,文帝早就应付不得,这时候估摸着想方设法要唤温时书回朝呢。

所以他这句“不尽人意”,叹的除了刘家的事,还有当今圣上。

话说到份儿上了,沈意倒顾不得先前的顾虑了,询问道:“鹤行当真没想过回去?我瞧你这书院收的尽是大魏以后的栋梁,按照你那套教法,等这群孩子一入仕,别管几个张启林涛都不是对手,毕竟论忠心,谁比得过你温鹤行?你这是悄悄地给圣上培养忠臣呢。再有玉芙这事儿,我瞧你在乎的不止一点半点儿,有些事情真不该这般小心谨慎,恐伤了圣上的心。”

几次缄口不言,问题还在文帝上。

早年竹林四友与魏王的情意,说是八拜之交都不为过,特别是温时书,君臣之谊哪是三言两语道得明的,四年横扫天下,当年的温丞相谁人不得赞一句鬼神之才,最重要的是,齐国被灭,魏王已逝,温时书还是辅佐年幼的文帝,稳坐江山,忠心简直日月可鉴。

可惜文帝性子多疑,与温时书的关系,一直差着辈分,哪有什么情意。嘴上说事事仰仗相父,朝中的流言蜚语他也没管过,到底还是怕了。

温时书成全了文帝亲政的心,也是为了保全他与魏王的那些情意,自始至终他为的还是竹林初遇时的魏王,帮他实现天下大统的夙愿。

沈意却不同了,毕竟在文帝前真做了几年臣子,难免触景生情,想当回说客。

“前面的事,算是我致仕后能为圣上做的分内之事,至于玉芙……倒不全是有刘公之托的原因。”温时书垂下眸子,拿出腰间别放的戒尺。

这还是他教习魏王时的物件,到现在有八个年头了。

当年的魏王将到而立之年,还是魏国不受宠的公子期,与他竹林相会,非要争辩学问,他毫不费力的赢了,换来了魏王死心塌地的追随,三顾茅庐都不在话下,恨不得日夜守着他请教学问。彼时的两人,根本不知对方的身份,毕竟魏国的公子期,哪有什么人听过,就这样结成了好友,甚至拜他为先生。

一转眼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收留玉芙,最初不过是顺手,确是两全其美的事。后来终是在她身上瞧见了故人的影子,就算聪明如他,也有些道不明对玉芙究竟抱有怎样的想法了。

总归太复杂,私心里他不想让小姑娘卷进这些事,毕竟如玉清透的心,世间难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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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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