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的妻子殷乔是北方人,性子风风火火,是个极为豪爽的人。
得知玉芙的遭遇后,打心底里就心疼这个受了无妄之灾的小姑娘,硬是拉着她左看右看,说了好些话。
此时正提到曲阳关之事,叫她气不打一处来,她贵为侯夫人,这么多年还是看不惯权臣那些下作的手段。
“呸!劳什子**二党,都说祸不及家人,这群东西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刘公两朝老臣,前朝入仕的时候,张启与林涛还不知在哪块儿穿开裆裤呢,怎就任由他们作践?又不是犯了什么抄家之罪,南北榜的事情谁不清楚?这群人还真忘了师恩,区区药材能在曲阳关卡许久,如此不仁不义当真是枉为人臣!多好的姑娘,怎就碍了他们的眼,还要来赶尽杀绝?”
她这话骂到了众人心坎里,连跟随玉芙多日的小桃都狠狠地点了头。
这些日子以来,玉芙遇到的主母们极少有替她说话的,没成想侯夫人竟会为她打抱不平,一番话听下来,不仅初时那点儿拘谨烟消云散,更是感激不已。
“夫人……谢谢你,我现在已经无碍了,以后不会再被那些书信影响了,夫人可千万别气了,先生还派人送了药材给祖父,想来家人再过上些时日就能好了,我相信刘家定能逢凶化吉的。”
小姑娘说这话时,杏眼盈盈,似有许多期许,让殷乔心中百般怜爱,更是爱不释手。
两人差了约莫十岁,她身为长辈越想越气,忍不住将茶杯搁在桌上,剜了眼身旁的夫君。
沈意本就有些惧内,形如鹌鹑的将头埋在桌子上。见她生气,倒也上道,连忙斟茶给她。
“夫人!夫人快消消气,你看看孩子都不在意了,你又何必置气呢!待来年恩科过后,刘公等人必能洗脱冤屈,到时再治那些人的罪,你看可好?”沈意捋着美髯,笑呵呵地哄着她。
可惜没起到什么成效,殷乔瞪了瞪他道:“你又不是圣上,说治罪就能治罪?可真是把我当孩童哄。朝中之事哪能瞒住我,咱们时常要去旁的地方绘制疆域图,朝中说来说去只有牧衡在,能真正支持圣上把持朝政的就他和清流党了。张启早年跟随魏王没做出什么功绩,这几年培养党羽,为的就是在朝中争夺一席之地。反观林涛,他作为新朝官员,培养的党羽尽是新任官员,正好打压了张启。这会儿正斗得厉害,要是清流党也没了,圣上可不好和这群人周旋,若是鹤行能回去……”
殷乔似有顾虑,不敢再继续说下去,看着自家夫君感叹的神情,也叹道:“罢了罢了,当我没说吧。”
“哎,好好的莫提这些。”沈意拿起了自己的羽扇,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好友屋子的方向,“今年估摸着要在云霭山过年了,我去问问鹤行有什么打算,你们且先聊着。”
沈意走后,殷乔这才拉起了小姑娘的手,询问道:“我觉着鹤行必然要留在山中过年的,你初来乍到,可有什么缺的、想要的,待会儿尽可与童子说,每年差不多这时候都会有大雪,到时候大雪封山不得进出,需要的东西得早些置办。这几日可还适应这种生活?”
“能适应的,小桃与我说了,夫人置办了好些过冬的物件给我,已不缺什么了,我处处都被照顾的很好。”提及此事,玉芙十分感谢,还起身行了礼。
先前的她还是有些胆怯面对殷乔的,想到对方身份尊贵至极,自己的存在又会给先生带来麻烦,生怕会厌了自己,没成想竟是这样好的人。
但是夫妻俩的这番话,却让小姑娘提了心。
众人几次三番提到此事,最后都会缄口不语,她不懂其中辛密,毕竟只是长在后宅里的女子,对政事一窍不通,但好似这些事情处处会让先生为难,也让她心里难受。
毕竟对亲近的人,无论是谁都会生出几分偏心,恨不得酸甜苦辣的事,只有甜给了那人才好。
可玉芙还小,横竖都不是她能解决的,便在心里想着法子,以后要想尽办法让先生开怀,才不负他对自己的恩德。
直到落日瞧不见余晖,玉芙才从殷乔屋里出来。
两人性子虽然千差万别,豪爽和天真本就有异曲同工之妙,后头越来越投机,两顿饭小姑娘都被留了下来。玉芙也极爱这位侯夫人,和她那些闺中密友的相处是不同的,原来的她只识后宅一片天,好友自然也是,坐在一处除了胭脂水粉,制香玩乐,没旁的可说。
殷乔却是不同的,这些年来与沈意游历山河,见过北地的风霜雨雪,试过南羌的雨雾树林,眼界心胸早就不是寻常女子可比拟的,讲的全都是奇人异事,山川异域,让她充满了幻想期待。
经过主屋时,她的眉梢还是有藏不住的笑意。
夜色微凉,灯火昏黄,抄手游廊上正站着一人,玉色的棉氅绣满了金丝仙鹤,随着风儿吹动,掀起了无数仙气起伏。檐上皑皑白雪,更衬得他眉目姣姣,宛若明月生辉。
玉芙迎上去,笑着问:“先生还未歇息?”
寒风穿过两人,吹得门上风铃叮咚作响,温时书自然闻见了她身上的饭菜香,使他沁了清冷的眉,有些微拧。
他好似还记得,小姑娘刚来的日子里,除却他做的吃食,旁的可是碰都不碰,没想到来了山上,反倒戒了娇气。
温时书摩挲着戒尺上的纹路,忽地道:“身子可好些了?”
玉芙不明就里,总感觉先生有些不高兴了,乖巧答道:“我已经好多了,大家都很照顾我,特别是岁亭侯夫人,她是个极好的人……”
摩挲的动作使温时书渐渐静了心,极有耐心地听她说完,这才温声道:“既然如此,今日起先随我练字吧,以后每日我都会教你些诗书,若是身子有不适可提出来,先进来吧。”
玉芙瞧着夜色有些迟疑,但冬日的天儿总是黑的快些,此时还不到戌时,想了想还是跟了进去。
他的房中陈设简单,书柜与书桌就占了大半的地方,还留有喝茶对弈之地,便显得更为狭小了些,里间用屏风隔开,她倒瞧不见。
不过进门的瞬间,玉芙就闻见了糖醋小排的味道,定眼一瞧,才发现桌上摆放着的吃食都是她爱吃的,尚未动过丝毫。
望着先生分辨不出喜悲的神情,她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难不成这些是先生特地做给自己的?所以才会特地等在廊下,结果自己却在岁亭侯夫人那里用过了,甚至还夸了人家好一通……
玉芙莫名有些心虚,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还未曾用饭吗?”
“用过了。”温时书答的简洁,随后吩咐道:“小桃先将这些撤下去吧,今日天色晚了些,我稍说几句就好。”
这话无疑印证了玉芙的猜想。
小姑娘眨了眨杏眼,忽地想到今日在岁亭侯那块儿听到的话。明明自己想让先生开怀的,却偏偏做了让先生难过的那个人,心中愈发地愧疚起来,手中不断绞着帕子,不知该作何反应。
温时书脱下棉氅,坐在了椅子上,抬眼的功夫就知晓了她的不安,可他却不如往常那般出声安抚她,呷了口清茶,修长的手指轻叩在桌上。
“过来坐吧。”
他的声线清冷矜贵,不同于往日温柔,威严之下,让玉芙掌心都出了汗,硬着头皮坐了墩子的一角。
她原以为先生的脾性永远都是温柔似水的,没想过竟有这一面,是她在祖父身上都难以瞧见的。
“别怕,我教书久了,遇到学问上的事,总是认真些。”温时书知晓她惧,神情却未曾缓和,接着问道:“之前在家中都学了些什么?字可曾用心练过?长辈字帖描过吗?”
刘谨权身为大儒,其字体独特,风骨具成,若小姑娘曾描过自家祖父的字帖,他倒不用在这上头刻意用心了。
玉芙低声答道:“家中的女先生教了《闺范》、《女训》里的一些规矩,我、我还没有真正读过诗书,原来大姐姐她们琴棋书画是都要学的,可我们几个小的到了年纪学这些的时候,大魏的女子也不用再学这些了,因此家里人就没教了。至于字……勉强算作工整吧,字帖是没描过的,只有兄长们才能描祖父的字帖。”
这番话下来,温时书对她的学问也了然于心。
想必与大多数大魏女子没什么不同,识字是为了方便管家,不让熟读诗书这事,还归结于魏朝建立初期,张启的一道奏折。
大抵说了女子以夫为尊的言论,书读太多不能安心相夫教子,又扯了些当朝后妃几番有心思干政的事,圣上就附和着说了几句。从那以后,朝中官员便不再培养后代女子学习诗书,言行举止规定的极其严苛。
圣上其实从未明言规定女子不许读书,可无论是**二党还是清流党,顽固迂腐的言官极多,本就不把女子放在眼里,都默许了此等做法。但刘谨权此人他略微了解,不是老古董的做派,家人却复刻此事,未必不是为了保全小辈,才这样做的。
毕竟世风如此,若家中女子特立独行,在那金贵的应天府里,怕是要被吃的连渣子都不剩了。
温时书嗯了声,“四书五经我都能教你,你想学吗?”
玉芙抬了头,身上有些颤,好半天才道:“想,玉芙好想。”
她自幼就对这些有十分的向往,总觉得腹中有诗书,就不会被轻看了去,自己就能做主了。可久而久之,学了那些条条框框,她就有些忘了原来自个儿,想的全是礼仪规矩,怎样当个挑不出错的大家闺秀,以后怎么去相夫教子。
若不是这段日子的经历,再加上殷乔与她讲过的事情,她可能永远都想不起幼时的期望。
忽地,她想到那日初雪下,先生与她说的话。
礼仪教养下的名门闺秀,却画地为牢,连自个儿都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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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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