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玉芙昨夜摆脱梦魇,睡得极为香甜,此时正坐在绣墩上,盯着那碗汤药犯愁。

她实在有些怕苦,昨儿的药是她在浑噩间喝下的,现下头脑清明,怎么都下不去口。直到小桃递上蜜饯,才将那点不愿烟消云散。

好在良药苦口,她的风寒已然好多了。

“小桃谢谢你,先生现在可醒了?我想先去给先生请安,再去拜见几位贵人。”

她睡了许久,起的也就早些。透过窗纸依稀得见外头晨光熹微,却还有朦胧之意,想来不过才到卯时。

小桃听姑娘这般客气,忙道“不敢”,接着说道:“主子已经醒了,寅时山中来了禁军,召了昨日替姑娘叫魂的山亭侯回去,贵人们也就醒了。不过外头起了浓雾,又冷得厉害,姑娘不若等会儿过去。”

玉芙摇了摇头,小脸颇为正经,“我身子好多了,替我梳妆吧。”

经过昨日的照顾,她早就没那样娇气了,先生待她恩重如山,她该像对待长辈一样晨昏定省,若不然心中难安。

小桃见她执意如此,倒也不劝。

竹林小院本就没多大,这是四人出山前隐居之所,现在人多了些,连厅堂都舍弃改成了各自的卧房。玉芙住的是东厢房的屋子,与温时书的屋子相隔小小过道,只有一树梅花相隔,若是两边都打开木窗,便能得见对方。走出房门,略走几步可直达,稍穿得暖些即可。

待玉芙走到廊下,发觉先生屋子的门是开着的,靠的近些,还能感受到里头传来的丝丝暖意。

此时的温时书正与沈意席地而坐,旁边的火炉温着茶汤,两人正对弈着。

他们未曾发觉玉芙,沈意望着被吞噬殆尽的黑子,有些戚戚然。

“鹤行,你阔别朝堂许久,近期的事情想必你已知晓,圣上又特地给你送来冬衣,你当真不想回去?”

魏朝每至冬季,圣上都会给朝中官员发放冬衣,以示圣上关怀,但温时书这般致仕的官员,按照礼法是不得发放的。

他与牧衡离开应天之前,文帝将他们唤入殿中,几次三番张口欲语,最后只剩下一句含泪的“望君珍重”,以及绣有仙鹤的棉氅,托他们带给温时书。

连他也极为动容。

温时书将清透的棋子装了回去,淡淡地道:“子俊常年游走山河编写游记,早就不理世俗,怎就成了说客,倒不像你的作风。”

“鹤行!温鹤行!”沈意情急之下连叫几声,最后化为一抹叹息,“唉……我知晓当年出山辅佐明君,是天下所势,你心中所向。可鹤行当真忍心见圣上孤立无援,朝中权力被**二党吞噬殆尽?这些年你的付出,又该置于何地?”

温时书替他斟茶,“子俊抬举我了。”

“如今天下大合,朝中有党派相争,再正常不过。古往今来,帝王要在朝臣中迂回制衡,才是为君之道。外有陆凉北击匈奴,内有你与牧衡替君周旋,于情于理我不能回去。圣上念我、想我,是某荣幸。”

沈意仰头,感叹道:“也罢,就当我多言了。我与牧衡一个上知天文,一个下知地理,却没有权臣之才,顶多算个‘谋’字。现下不少官员被牵连进来,你收留了刘谨权的孙女,还要小心行事,避免被有心人做了文章,让圣上左右为难。”

好友不能回朝的原因,无非一句功高震主,没人会记得他的劳苦功高,生怕这位与魏王睥睨天下的臣子,会生了不臣之心。毕竟江南的温丞相,代表了所有士子的心之所向,只需他一句话,就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拥立他。

这句左右为难,却叫廊下的玉芙,真的为难了。

她有些后悔没晚来一会儿,她的出现有些不合时宜了,但廊下就这么短的距离,她想不听都不可能。

其中关于朝廷的细枝末节她并不清楚,只知道先生收留她,会影响自己。

更让她心中难安。

屋中的两人略微攀谈了几句后,沈意就出了门,瞧见廊下立着的玉芙有些惊讶,停了步伐。

“咦?你就是刘谨权的孙女,刘玉芙?”

沈意已过而立之年,身穿竹青色道袍,发髻用木簪随意挽起,言行举止说不出的随性肆意,颇有种名士风流之感。

玉芙福身行礼道:“玉芙见过岁亭侯,寄住在此,日后多有叨扰。”

沈意笑道:“不必多礼。此番归乡我带了家妻,她比你年长几岁,待会儿我叫她来寻你玩耍。山中苦寒,你又要养病,该有个人与你解闷。”

“多谢岁亭侯,待会我就去拜见夫人。”

小姑娘嗓音软软糯糯,真诚极了,杏眼里却有了层雾霭,似担忧似不安,倒让沈意有些过意不去。他那些话想必应被玉芙听到了,可他却不想伤害到她,毕竟只是关怀好友之举。

摸了摸鼻子,拿着酒葫芦就往外头走了去。

玉芙也知这位岁亭侯是关怀先生,目送了沈意一会儿,这才敲响了已经敞开的屋门。

屋中的温时书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抬眸瞧见的就是小姑娘单薄的身影,云鬓松松用簪子挽着,肩颈被寒风吹得微颤。

温时书神情淡然,浅声道:“过来坐吧。”

玉芙颔首,走到棋盘旁的蒲团上,跪地行礼,“先生安好,多谢昨日先生的照顾。”

她久站廊下,鼻子冻得通红,被忽如其来的暖意弄得打了个冷颤,好半天才能适应下来。

温时书见此为她斟了盏热茶,示意小桃将门窗关紧。

看着小姑娘泫然欲泣,却紧握拳头的模样,让他的嘴角勾了抹笑。

小孩子,还是爱哭。

“听到了?”温时书将茶壶搁下,眉眼温柔地望着她。

玉芙“嗯”了一声,咬了咬嘴唇道:“学生不是故意偷听先生谈话的,只是想给先生请安,廊下的距离有点短,屋门又开着,所以就听到了。先生,对不起……”

说罢,她的眼角已经洇湿,微微泛红着,瞧着甚为可怜。

温时书低头偷笑,手叩在棋盘上,问道:“不是故意的,又为何道歉?”

玉芙攥紧了衣袖,小声说道:“因为我好像连累了先生,先生这般好的人,不该因我为难的,先生将我送回去吧,这些日子实在麻烦先生太多了,待见到祖父我定会向他说明,好好感谢先生的。”

她的回答,温时书并不意外。小姑娘从与他相处,就是事事以他人为先,生怕麻烦了旁人。

“那你可知是何原因会连累我?”

“我、我……”玉芙思索许久,还是说不出准确的答复。

这显然还在温时书的意料中,“既然不知,又何谈有错?好好养病吧,等你的家人在边关好些,再商讨你回去的事宜。”

说到此处,他稍作停顿,有意无意的笑了,“其实你大可留在我身边,刘公曾将你托付于我,我想若没有变故,明年刘家定能回到应天府,没有多久了,你勿要想太多才是。”

玉芙身上的软纱跌落在地,显得她极为恬静秀美,小脸却若有所思。

先生与岁亭侯的谈话她一知半解,之前赶路去边关时,曾听到父母的谈话,大概能得知祖父是蒙冤的,却从不知自己能被先生这样关照,竟是祖父授意。

一时间,让她思绪复杂。

她自幼性子就有些别扭,十几年来身旁除却大姐姐,没有太过亲近的家人,因此经常被忽略,久而久之除却女先生们教的课业,其余的什么都不知了,再加上十二国时期,女子地位本就低下,多半培养用作联姻,魏朝建立后,女子的作用更局限在后宅,家中对姑娘们的培养只是让她们守礼,略识几个字罢了。

姐妹们有的接受很快,完完全全按照教习女先生的话去做,玉芙却是迷茫的,像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

但祖父的事,却触动了她。

直到走出屋子,她的心还是乱的。

“该怎么办呢?”玉芙呢喃着,想知道自己究竟该怎样做。

好像留在先生身旁就是最好的选择了,但她总不能,一直索取着先生的好吧?

小桃替她拢紧了衣袍,宽慰道:“姑娘可莫要多想,昨日先生为了你的事情奔波许久,好在山亭侯正好归乡,你不能再有了心病才是!”

玉芙点了点头,神情却并未缓和。

待回了屋子,偶然瞥见小桃身上的络子,问道:“小桃,这个做好了是不是能换银子?”

小桃顺着她的视线解下了腰间的络子,捧在了手心,“能换的,姑娘喜欢?”

她没有多想,只当姑娘是喜欢络子的形状。

玉芙认真地说道:“能不能教教我?我想……用这个换银子,还先生救命的银钱,再给家人寄去一些。”

小桃有些诧异,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但还是从包袱中拿出了络子,教了她。

玉芙也学的认真,每个步骤都不敢有一丁点儿马虎,两个人就坐在窗前的书桌旁,仔细地打着络子。

而对屋的温时书,此刻正巧开了窗。

透过含苞待放的梅花,看到了神色认真的小姑娘正飞快地打着络子。

许是两间房屋离得太近,她们说得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小桃!我打好了,这一个能换多少银子?”

“姑娘真厉害,我想想,大概能换五个铜板。”

“这么少呀……”玉芙掰算着手指头,嘟囔道:“二十个一两银子,两千个应当够了吧。”

温时书有些晃神,忽地猜到了小姑娘为何做这个,随即哑然而笑。

她做这些会让自己心安吗?可两千个要做到何时,他有些好奇、好奇那双小手能坚持到何时。又想到自己曾经教训过她的话,竟有丝丝悔意。

她与魏王究竟是不同的,魏王当年身为不受宠的魏国公子,自卑是刻在骨子里的,同时又拥有着极为尊贵的身份,些许激励就会让他明白许多。可眼前的小姑娘,十四年来都是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想要她找到真正的自己,怎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或许,他对她该更有耐心些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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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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