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又直不知他到底是何时昏厥过去的,只在从沉沦了许久的一片冰寒空茫的黑暗中悠悠醒转时,两边膝盖骨上为一股温暖热流牢牢包裹着,说不出的松快安适,睁眼看时,才见膝骨周遭穴位上扎着几根金针,而那暖流,则是源自先生掌下流转的真气。程又直探询的眸子方从手掌转移到微微沁着薄汗的面颊上,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就听见这么一句,一时不免有些茫然,先生似是也看到了他的茫然疑惑,就又道,“你这膝腿痹症,是从何时开始的?”。
程又直闻言不免轻轻皱起眉来,用手将身体稍微撑起了一些,背靠着一方木枕,低垂着眸眼回,“当年诏狱的时候——”。
“他们对你用刑了?”林昶问了这一句,却又觉得多少是有些明知故问。虽说律法上是不允许对年十五以下者用刑,可实际从来并非如此。于此,他深有体味。
程又直明显感觉先生掌下真气流转凝滞了片刻,才再又问他道,“如何不曾告诉我?”继而又是一句,“你知不知道,这样的痹症,常见于年长老病之人身上,你如今方才多大年岁,就已经成这般样子,却还将真实情况与我百般遮掩隐瞒,这护疾忌医的毛病是谁给你惯出来的?”。
“我可以跟先生说么?”
林昶闻言倒是一怔,转即问道,“什么叫可不可以?”。
程又直稍地抬眼看了眼林昶,又立刻垂下眸去,低声道,“先生知道了,就会不罚么?”。
林昶顿而反问,“睡了这样悠长一觉,醒来还在怨怪我是么?”。
程又直呐呐道,“不是先生问的么?阿偿不过说了句实话,即便是阿偿说了,阿偿受不住了,可先生不还是不放过我,只会说,‘这是你该受的,受不住也得受,没有任何可以宽纵的理由和可能。’之类的话——”。
说罢,就拿眼角偷偷觑着先生。
程又直觉得他近来真是越发的胆大放肆了,竟连这样的话都敢说出口了——
林昶收住真气,撤回手掌,“我那一句话,何处说错了?”。
程又直一愕,转即觉得道理并非如此,却又想不出如何争辩,就还是说着昏厥之前的那句话道,“阿偿没错——”。
就连话语中的坚执都分毫未变。
林昶闻言不怒反笑,“你若尚慎旃哉安分守己,我何来的理由责罚于你?”。
程又直将‘尚慎旃哉,安分守己’八个字在口里念了一遭,似乎是有些理解那责罚因何而来了,虽说先生之前已经借由《魏风》诗句说与他了,可他为风雪疼痛折腾的麻痹迟钝的头脑并没能完全明白过来,“可还有那藤鞭——”。
林昶一声冷笑道,“国朝斗讼例律,奴婢殴尊主,是什么罪名?阿宏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你身为师兄,不止不加制止,你还出手帮他?甚至比之他,还要更甚?是不是我要晚来一步,你当真就能殴死了那唐敖——”。
国朝斗讼律,诸斗殴人,殴而不伤者,笞四十;伤者,杖六十;折伤,徒一年;致死者,绞。奴婢各加一等。
程又直起先听着没回话,直到听到‘殴死’一词,方才断然出语,“不会!”又觉得他这声气过于不逊,便就又温顺了声气道,“不会,阿偿手下有准——”。
林昶冷声道,“那我还该夸奖你是么?我教你拳脚功夫,就是为让你与人斗殴的?”。
程又直张口无言,又再垂下头去,林昶又继续道,“你以为圣上那明显徇私的二十杖子,是对你的宽恕,而我那四十鞭子,是对你的刻薄是么?”。
“阿偿不敢这么想——”
程又直半天才咬出这么一句。
“是不敢,还是没有?”林昶问。
程又直咬了咬唇,终究是没回答,林昶冷哼了一声,“那些暂时饶恕过的责罚,是要你以后用更深刻的代价去偿还的。”又冷叹了一口气,“此一回后,你只算是与河东唐氏彻底结下冤仇了。”。
“程又直我且问你,你的身份背景,拿什么跟河东唐氏,跟首辅唐竞对抗较量?当年我林氏一族之结局下场,还不能为你如今之警惕鉴戒是么?”
程又直也知道,当年若非首辅林铮其得意门生唐竞那一封‘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的声讨奏章,他父程勋要扳倒林氏远非那般容易。更直白地说,不是他父,而是唐竞蓄谋已久的倒戈一击,才让对其学生信任至深的林铮未及还手,甚至都没想明白,就已经枉送了性命。
此人手段之高,谋略之深,当朝只怕没有几人与其可比。
这从当年他父倒台,而此人独身事外,如今还且高居首辅之位深得皇帝信任,且还将其子唐敖安置在了太子身边的事情,就可见其一斑——
此人当年害得林氏那样结局,如今又再度诋毁污蔑先生,若说没有唐竞私下授意,他决然是不相信的,他当然不能将唐竞如何,但撞在他手里的唐敖——
程又直便就是因此,才在殴了那唐敖一拳后,更加无法作忍地继续殴打了更多拳脚——
“就算你要借狼驱虎,也得先保全自身,是不是?”
程又直正自胡思乱想着,却听先生这般说道,半晌才明白这句‘驱狼吞虎’的含义,急忙忙摇头,“阿偿没有,阿偿绝没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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