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你来了?师父昨夜有没有为难你?”
程又直进去直房的时候,因由疼痛辗转了一夜,侵晨时分才合眼的师弟陆景宏还睡着。
程又直想着自己昨夜一夜未归,而看这孩子样子,只怕在为他抱扶到床上后,就再没活动,也再没吃喝过,可却也没法煮点粥饭来喝。
此处直房因为挨近圣上养心殿,出于各种缘故不允许他们私设庖畗,素日饮食都是在宅邸做成抬入宫,用木炭温热再用的。自然,也有与饮食可以随时供应的宫婢托与中馈,结为对食者。
但先生的饮食,大多都是圣上赏赐下来的,他和阿宏,也能跟着沾一点光,吃些他们的身份本不该吃到的东西。
看这样子,今天也得等着沾先生的光了,但愿今天圣上用完赏赐下来的饮食里有粥饭,阿宏不能一直不吃东西,这时候也没办法,回来时给阿宏买的糖人,经了一夜,又兼来时奔波,此时已经不成样子了,就去先生书室取了些花蜜,用温水冲了,小心喂给阿宏润润嘴唇——
陆景宏睡得迷迷糊糊的,发苦的口里忽然得了一点甜味儿,食髓知味地吞了几口,人也就清醒过来,看见是大师兄,就问了一嘴。
程又直摇摇头,陆景宏看是大师兄脸上并无任何痕迹,不觉吃惊道,又说,“师父真就放过你了?这是发了哪门子的善心——”话没说完,程又直就道,“我昨天回宅邸,误了门禁时刻,在宫外待了一晚,所以还没来得及找先生领罚。”。
陆景宏脸色登时变了,“那今天——”又朝门外张望,“你回来多久了?这个时刻,师父理应去养心殿了,要是没有撞——”已经看明白了大师兄的脸色,“撞上了?”。
程又直点点头,陆景宏脸色发白,半天感叹道,“那你岂不是,完了——”。
程又直略微苦笑了一下,口道,“是我罪该如此,你专心养着就是,不用替我挂心。”又抬手擦了擦陆景宏满额头的虚汗说,“把剩下的花蜜都喝了吧,你再熬一会儿,待会圣上赏赐下饭食来,到时多食一些,你这回伤的厉害,营养还要跟得上。”。
程又直拿了伤药给陆景宏敷药,问,“疼的厉害吧?”。
陆景宏的确疼得厉害,就曲起食指轻轻咬着,话音略微有些含糊,“我这会儿倒还好了些,主要是大师兄你可怎么办呐?昨儿师父就够生气的了,你又彻夜未归——”。
程又直笑道,“你不用替我操心,我、我不会有事的——”,又听陆景宏问起弟弟阿枉情况,脸上又多了几丝担忧,“还是不见好”。
当年他们合族入诏狱的时候,阿枉还身在襁褓中,诏狱中环境恶劣条件艰苦,阿枉就也落下了病,身体比寻常孩子弱上很多,只是感个风寒,也是好一重折磨,每每都让他心力憔悴。
陆景宏说,“那等师父回来,我再去求求情,让周御医再去看一趟。”。
“多谢你,阿宏。”程又直感怀道,陆景宏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也就碰碰嘴皮子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你见天地护着我,我也就能给你做这点事了。再说了,阿枉,也是我师弟,我关心他是应该的。”。
陆景宏虽是如此说,程又直还是感怀不已,上好了药,就将糖人拿了出来,“不成样子了,你不要嫌弃,吃着解个闷儿。”。
“还是大师兄疼我”陆景宏笑着接下,半天又闷闷道,“昨天的事,是我错了。”。
程又直愣了一下,却问,“怎么忽然这么说?”。
听陆景宏说了才知道,昨天他走后,九王爷居然过来了一趟,本来是过来跟先生讨要这个以下犯上的罪奴的,先生说是,“就在北边房屋里昏着,九殿下自去观看就是。”,却在看见那皮破肉烂的景象后,反恶呕吐了一回,面露嫌恶地让内侍背负走了,再没说起要阿宏的事——
陆景宏又说,“你和师父都顾着我,我却还不知好歹,口出恶言顶撞你们,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程又直就顺手在人脑后鬓发上轻抚了一下,“傻孩子,我们是你的师父和师兄,怎么能不护着你呢?这都是应该的,你不要多想,好好养伤才是要紧事。这回终究是委屈你了,等你的伤养好了,我带你去瓦子玩——”。
陆景宏听到‘瓦子’两个字,眼中就是一亮,继而忙忙点头,过了会儿,又说,“真正委屈的是大师兄你才对,分明没有做错什么事,师父就对你挑毛拣刺刻意为难——”。
程又直出声打断,“阿宏不要这样说,先生那样做,自有他的道理在。我不冤枉,更不委屈,一切都是我该受的——”。
陆景宏瘪着嘴,“你又是这句话——”又说,“你有时候也学学我,会哭会闹的孩子,才有糖人吃。你呀,太乖巧顺服了,反倒受苦受累——”。
程又直一笑道,“你就吃你的糖人吧,我回房做功课了。”。
陆景宏听见功课两个字就头疼,之前师父给他送到内书堂去读书,那老师只要进来一开口,他就开始呼呼大睡,课业更是从来没做过,甚至不知道有什么课业。那老师屡说无用,就带了他来找师父,他也吓得战战兢兢,哪想师父却只说,“这孩子不是读书的料,以后就不去内书堂了。”事后,也没对他说什么。可要是大师兄——
陆景宏还记得他曾看见大师兄因为事务繁多一直到后半夜才做的功课,里边就有一个字最后的勾没勾上去,就被师父拿镇纸将两只手都打得没了样子,根本没法回握了。
这还不够,还让大师兄用肿着的手,把那个字用树枝沾水写了整个院子——
那以后,大师兄每次功课都打起十二万的心思,也再也没有在字形上出过错——
可师父对大师兄的要求,只不出错是不够的,还要做到完美无缺,要是缺了,就能被罚的瘸了——
学武,学棋,学画,学一切,都是一同此般。
陆景宏有时候觉得,他跟大师兄的师父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他是样样稀松,还备受师父宠爱。
大师兄是样样精通,还受师父嫌厌。
真是没处说理去。
他说的是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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