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程又直只是挨完了十鞭子就已经有些挨扛不住了——
这样的阴雨天气,他的腿疾就会发作。
那是他十二岁那年在诏狱时留下的,要不是当年他不顾一切的一句,‘先生留步’,他和弟弟的性命也就留在那里了。
五年了,往事还是那样深刻。
疼痛复如是。
先生像他这般大的时候,已经佐主夺嫡登位,并手刃了灭族仇敌。
而他,却在他的灭族仇敌手下,屈辱辗转,艰难求生。
他今天又在污水里跪了一个多时辰,左边膝盖还被一块碎石划破了,现在和身后一样,都缓慢地在往出渗血——
当那一桶冷盐水浇上来的时候,程又直没忍住哀哀惨呼了一声,很有些凄厉,让执惯了夏楚的黄远都有些不忍,略微犹豫了一下,拿过一边的水火棍快速地打足了数目,“起来吧”。
等程又直从刑凳上艰难起身,黄远又将那件玄青色的衫袍给人披到身上,带了点责备的口气说,“你师父也真是——”。
程又直惨白着脸,略微笑了一下,“是我的错,不怪先生。”。
黄远似乎也并无办法,只就叹息道,“再学得乖服一点,不要招惹你师父了。”。
说完后又叹了口气,将人送了出来,举手作别以后,就相背离去——
程又直将身上衫袍穿得整齐,而后左手撑扶着腰,右手擦着额上的汗,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走去,他还得出趟宫,去先生在宫外置的私宅——
弟弟阿枉最近感了风寒,已经吃了好几十帖药了,可怎么也不见好,前几天先生托了周御医去宅子里看了一趟,开了新的方子。
那药熬煮出来味道极苦,阿枉哭着闹着就是不肯吃,先生就叫仆人按住手脚喂着吃,他实在看不下去,就将这事揽了过来,每日当完差都回去喂药——
程又直紧赶慢赶地,最后还是晚了。
宫门就要下钥了,他就差一步就进来了,但就是差了一步——说起来也很是不巧,当日掌管宫门的却是与先生从来不对付的提督太监于延的徒弟陈杰,这一步就没让他迈进来,还让人去禀告了先生,意思是让先生亲自来领人。
先生只说了,“既然误了门禁时间,那便就在宫外待着去,什么时候开了再进来。”。
陈杰派去那小太监原样跟他说了。
程又直就在宫门外待了一夜,天亮宫门开启后,才进去交了牌子,急步往直房赶——
刚要进直房门时,林昶拿了一叠折子从里边出来了,程又直猛地站住步子,行礼急呼声,“先生”。
林昶看见了来人冷笑了一声,嘲讽道,“日有万机的程奉御,这是有空来我直房巡察来了?林某还要赶着去圣上跟前读折子呢,实在没有时间招待与你,程奉御就请自便吧,巡察完给我把门带上就行。”。
林昶说罢,就要走了,程又直急追一步,声色发颤,“先生——”。
林昶回头冷声问,“怎么?程奉御还有何吩咐,林某洗耳恭听。”。
圣上依因先生的关系,让他当了小太子身边的小奉御,还没当多久,先生此前从未拿此名头这样冷嘲热讽过他,程又直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只就扑通跪在了地上,“先生不要这样说,阿偿知道错了,你怎么罚阿偿都行,就是别这样说阿偿,阿偿的一切都受先生恩赐——”。
“程奉御说笑了,圣上赏识你,林某不敢奉功——”
“先生,你是要说杀阿偿么?”程又直俯下身去,额头贴在地上,“阿偿纵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先生只就责罚教训即是,却不要这样说杀阿偿,阿偿承受不起——”
“……”
秉笔太监刘成从直房出来,看见了这一幕问,“嗬,这大早上的,闹的是那一出?”。
林昶与其点头致意,“杂家也不知程奉御这是什么意思?”。
刘成笑道,“既然不知道,就先去圣上那里吧,圣上的事才顶重要。”。
“秉笔说的是,你我联袂而行?”
刘成伸手让道,“掌印先行。”。
林昶和同刘成正要离开——
程又直想着,如今弟弟病重,万事都得仰赖先生,他若是招惹了先生,先生再将这气撒到阿枉身上,抑或者直接将他二人从师门踢出,一切结果就都不可预料了——
程又直想到此处,带着极度的惶恐急声道,“先生留步!”。
林昶闻言猛地回过头来,看定了人问,“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程又直总算得到了回应,稍微安定了一些,“知道,先生。”。
林昶怔了少刻,“进直房里等着”。
“是,先生。”
程又直望着先生离去的背影,终于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来,半天才从地上起来。
当年那句‘先生留步’之后,他求先生收下他,先生冷笑着问他,“你一个死囚,我收了你,能有什么用?”。
“先生收我,罪臣这副身躯皮囊,任随先生掴打挝揉。”
他说这话,当然有他自己的依仗在,要说林相此生对什么人恨不得食其肉啮其骨的话,那便是他的父亲,前朝首辅程勋。
因为如果没有父亲,文治武功可称国朝第一的‘林相’前边,就不会加两个字,阉人。
“你一刀杀了我,哪有放在身边,随时磋磨凌辱,来得痛快,来得解恨。”
他也因此,为他和弟弟,挣来了一条生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