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元子并不觉得自己心肠软。比如她今天难得提出了白阿剑,就是以备不防之需。
这个不防之需的理由就多了。
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如果她发现秦淮河河神有反扑的风险,就速战速决,以绝后患——把河神给砍了来!
为此,她还特意找了半夜这个扰人清梦的点,打算给睡觉中途被惹恼的河神来个痛快的。
啊不,是一决胜负。
这样做,在天庭那里是有些麻烦。不过跟斩邪神可以拿到的功德比,纪岑没把那些麻烦放在心上。
秦淮河的河神早就体察到了灾祸将至。白阿剑的浩荡神威不是开玩笑的。只是纪岑在天上,迟迟按着云头不落,河神便也一直藏在河里,暗暗观察而已。
见岑元子来踹门打架,也不忘随身带着一个小白脸,河神心里悄然乐开花。
早就听说岑元子常常与一凡间男子厮混……
他又偷偷一看。
只见那人,即使着了一领极雅的月白儒衫,眼角眉梢也俱是桃李春风压不住的笑意。不像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倒像是个令无数女子娇嗔痴怨的薄幸锦衣郎。这样的人啊,最是会花言巧语,哄骗女子心甘情愿为他做事。
河神便知,妖界传闻岑元子被一个凡人迷了心神,一定是真的。
哈哈哈,有成圣的根脚又如何?
遭遇了情劫,他倒要看看你岑元子,到底要怎么成圣!
刚幸灾乐祸地那么想着,秦淮河上方便传来巨大的威压,震得河神差点元神不稳!
河神大惊!忙收敛心神,稳住心神。
内心仍忍不住骇然,才多少年未见,岑元子的修为竟然……又提升了那般多……
彼时,一道声音蕴含灵威,以那白裳女子为中心扩散向四方:
“秦淮河河神,多年不见,近来可好?”
那声音明摆着是来挑衅的。若河神没有事先观察,此时必然恼羞成怒,为着新仇旧恨,与岑元子大打出手。只是现在不然。
一只体形硕大仿佛可以遮天蔽日的龙龟,缓缓浮出水面。
激起的涟漪与另一处的漩涡,逐渐形成掎角之势。
“小神待在下界,拘束虽多,但到底也算逍遥,自然是好。只是不知岑元子今儿怎么得闲到小神这儿来逛?还是大半夜的,来扰人清梦?”河神阴阳怪气,“甚至袖子里带了个细皮嫩肉的凡人来……”
他在空气中贪婪地嗅了嗅,一时有些惊艳那个气息的好闻。
完全不同于他往日吃过的人的味道,仿佛他那时候吃的人,一下皆变成了糠咽菜。
令人想起,便觉得味同嚼蜡,难以入口。
河神一时有些惊疑,他下意识便脱口而出:“莫非岑元子如今也爱上了……人的味道?”
可能吗?
岑元子眸光淡淡:“字字句句不离人字。这么说,你如今仍是死性不改,私底下还在做着吃人的勾当?”
河神的心悚然,他马上道:“岑元子这话从何讲起?小神改好已经有一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间,小神可都是安分守己,从未有过渎职之事。下至土地神,上至城隍,皆可为小神作证。”
河神永远忘不了这个女人揍了他一顿后,就原地燃烧起青藤纸,将他一纸状告上天庭的那一天。
若非他后靠前河神西海龙王的六公主,又与一位罗汉有着香火情,恐怕早就被天庭打落了一身修为,甚至毁坏修炼的根基。这让他如何不怕?如何不惊惶?
纪岑心里一阵失望。不过看河神的模样,应当是老实了不敢再反扑。找不到出手的理由,她只能虎头蛇尾地结束:“河神何必如此杯弓蛇影?你若未曾犯事,我又怎么会来寻你麻烦?到底我也不是终日得闲,如今路过,想起旧事来看看你,知晓你恪守本分也就罢了。可再没有空闲,只盯着你这一亩三分地。”
不管河神心里怎么破口大骂,表面都得感恩戴德:“是是是,岑元子放心,小神已经改邪归正,以造福一方百姓为小神行动之准绳。”
“如此甚好。”
岑元子仿佛是真的路过,问完话,便乘云离开。
河神目送其远去,先松了口气,随后便是疑惑。岑元子是为了什么事,路过秦淮河?听说如今金陵城大半被颜如玉所肆虐,莫非与颜如玉有关?
想到这里,河神便忍不住记起旧恨,暗暗啐了一口。
那女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多管闲事!
她未有敕封,这些蝼蚁也不归她管,干她何事,居然要在这里插手其他神仙的职务?
河神一阵烦躁,在河里游了一圈,才冷静下来思索。
若岑元子当真为了颜如玉而来,那他就这样什么也不干只冷眼旁观,待事了了,必定又要被她告状河神失职。还是得去城里探个究竟,届时也好有准备。
思毕,河神化作一阔面男子,头戴冠帽,身着一领深棕色的长袍。十分突出的将军肚,腰带都快系不住。
此时天方破晓,河神随着人流,往城里去。
地头蛇的消息来源,往往比外来的要更加灵通。河神仅仅是兜了一圈,心下已然摸到了颜如玉的一些边儿。何谓颜如玉?说的通俗点,就是那些个读书识字的梦中情人的化身。而作为颜如玉,千钟粟也好,黄金屋也好,都能给人挥手变出来。
金陵城内乱也是真的。
今天这个人突然吃喝不愁,明天那个人突然穷鬼摆阔,隔了一天,官府里的大官开始不问公务,富商不做生意沉迷歌舞。
但也有一部分人并不需要颜如玉的抚慰,只有那些有求而不得的心上人,或是极其渴望颜如玉改变自己境遇的人,才能引来颜如玉的降临。
河神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今天吃喝不愁的人明天可能就横死,明天穷鬼摆阔的人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因病消亡,官府里的大官被消磨了官运,富商消耗了本该维持一辈子的财气变得穷困潦倒。他似乎明白岑元子怎么会来金陵了。
还得再问问城隍,看看有没有解决颜如玉的办法。
河神能从一只大龟,得到天庭敕封,化作龙龟成为一方河神,他的心眼子只能算多不能算少。虽有心卖好给岑元子,让她往后可以对自己广开一面,但又思及其不好贿赂,河神方决定卖一个大的。
大摇大摆来到城隍庙。金陵的百姓素来敬神,来城隍庙参拜的人也往来不绝。河神置身其中,听到了许多人哭求孩子病好的、祈求自己时来运转的声音,信徒参拜,郎中卖药,卖糖葫芦的小贩一声比一声高,拨浪鼓被抱在大人怀里的孩子晃得咚咚响。
河神瞥了眼那裹着靛色布匹的小孩儿,口齿有些生津,但很快不敢再看。
入了城隍庙,河神转到偏僻处,身形便渐渐隐去了。再次出现,城隍庙俨然空无一人。
这并非说城隍庙的百姓皆离去了。此方空间,乃城隍神力构造之空间,装潢结构与外界城隍庙相同,却只是城隍的宿所,凡人不得进。
然而河神发现,此时在城隍庙里的,竟然不止是他,还有一个着深红色广袖道袍,手拿拂尘的年轻道士。
“归洪兄,今日怎么得空到我这来?”城隍本与那穿深红色道袍的道士说着话,感应到有客来访,见是秦淮河的河神,不免惊奇。
“不请自到,是愚兄的不是。愚兄先在这里向贤弟赔礼了。”
城隍连忙笑着说:“哪里哪里。归洪兄能来小弟此处,是小弟的荣幸,岂有赔礼的道理?”
河神笑笑,转而目光放在那年轻道士身上:“不知这位是……”
“在下袁丹君。”那年轻道士微微一笑。
河神本能对这些道士观感不好,哪怕眼前这道士似乎释放了善意,他也没有对他的观感好上几分。
发现这点的城隍,连忙拉过河神,窃语道:“你怎会不认得他?袁真人乃十洲三岛的出身,天资出众。他的名号,是早在天庭的玉册上录着的。天上地下,莫有不识得他的人。只待他修行圆满,即可飞升成仙。”
这样一说,河神便隐隐有了些印象。
他微微眯眼,将眼里的不喜收敛起来,换上圆滑讨喜的笑容。
“是老朽眼拙了。”
袁丹君亦谦逊一笑:“贫道久仰秦淮河河神的大名。如今一见,果然神威不凡。”
这道士说话可比岑元子好听得许多。
河神面色稍缓。彼时城隍问起他光临城隍庙来有何要事,他便将昨夜半夜的事一五一十道来。末了,河神叹道:“贤弟也知道,愚兄与那岑元子旧日有些抵触。虽说在二十年前,愚兄是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可在公主与罗汉的训教下,愚兄早已悔过……可她昨夜那般说话,不是在疑心愚兄仍在作恶是什么?”
城隍频频点头:“她也太没道理。这些年过去,归洪兄如何,小弟们皆是看在眼里。怎能疑邻盗斧,在那里无凭无据地疑心人?”
河神深以为然,又道:“只可惜,她那般模样,哪怕愚兄自认身正不怕影子斜,却也不敢保证自己什么小错也没有。万一她小题大做起来,抓着为兄的某一错处不放……”
城隍心领神会。只是他正要开口,一旁,袁丹君便似笑非笑地说:“这有何难?将岑元子送离了金陵城,问题不是迎刃而解了吗?”
此话恰中河神下怀。
他故作面苦:“只可惜,愚兄蠢笨,只知道她似乎是为了颜如玉而来,却不知颜如玉的底细,更别说要怎么送走她了。”
袁丹君便笑起来,拂尘在臂弯轻轻一挂。
“你说巧不巧?在下与秦淮河的河神大人,竟然是为了同一件事来的。”
河神看向城隍,后者对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不知道袁真人有何指教?”
袁丹君叹息似的道:“指教不敢当。只是在下有一妙计,既可解我燃眉之急,又可为河神大人解忧排难。”
河神扬眉:“哦?此事居然也是袁真人的燃眉之急吗?”
“正是。”袁丹君浅笑道,“贫道不才,眼下正任大梁朝的国师。怎奈人小力微,修为薄弱,纵使被派遣到了金陵却也不知该如何解决颜如玉一事。贫道本不知岑元子也到了此处,还好今日恰巧闻河神大人之言。若有岑元子出手相助,所谓的颜如玉,也不过是若囊中取物,轻而易举。”
河神见这个道士显然也有所图,戒心略微放下。
“如此,还请袁真人,说一说你的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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