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偏偏是地图。他怎么不拿别的?”
舒梅尔气得在雪地里叫出声来。稀松柔软的,蜂窝似的雪将他的声音吸收,骂得再响也听不真切。不过这惹得他身边的驴子也昂昂地大叫。
“嘘嘘,安静点,缪斯。”舒梅尔拍着它的脸颊安抚它。“你一定也冷得很呢。不过咱们都不想引来什么可怕的食肉者,对吧?”
名为缪斯的驴子听话地安静下来。
舒梅尔也想安静下来。但他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想。愿那可恶的小偷、野蛮人,无知的欺凌者,套着铁皮的暴力狂,愿世上所有那样的人都下地狱去,腿都打折,眼睛都挖走!随即他想,我不该这样。这样无知又野蛮的,不敬神的样子,和他们也别无二致了。舒梅尔想,我是个高尚而智慧的人。我不能这样。
他叹了口气,将脸贴到缪斯毛茸茸的身上。“你比许多人都要亲切多了。”他说。“这世上总会给好人一席地方。我们不该轻易地放弃希望,是这样吧?”
驴子动了动耳朵。它什么都不会说。
现在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太阳要再过些时候才升起来。雪虽停了,但大家都说,下雪远不及融雪冷。舒梅尔缩着膀子,牵着缪斯缓缓地走,一人一驴,一脚深一脚浅。他想念起威尼斯温热的海,可爱的小船们,丰美甜蜜的食物,和亲切舒适的家——舒梅尔想不下去了,很快回到现实中。他想,他现在该怎么办呢?这森林中有狼、有熊吗?有强盗吗?他会被冻死吗?看这片茫茫无尽似的黑森林,遮天蔽日,出路在何处?他干嘛不留在威尼斯过平静日子呢?
但这是他自己选的。
那盏小小的油灯在寒风中点不着火。舒梅尔只得将它收进包裹里专属的位置——他所有的物件都有一个专属位置,井井有条。舒梅尔又摸到自己背上一个布口袋的暗袋里,迅速掏出一把精巧的小匕首。他笨拙地用匕首割下一根树枝,但还是不小心划伤了手指。“哦!”舒梅尔为自己的笨拙唉声叹气。“怪天太冷了,我的手不听使唤。我本来也不擅长干这活!”
他拿出打火石来,想点燃这树枝。火星子蹦了几个,碰到冰冷的空气便消失。舒梅尔想了想,又从驴子身上的一个布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的是松节油。他将自己的羊毛斗篷也割下来一条,用它浸了油,缠在树枝顶上。这下打火石很快将这团丑陋难闻的东西点着了。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舒梅尔高兴地拍缪斯毛茸茸的驴背。“这世上总会给好人一席地方!”
黑暗的森林被照亮了,雪地亮晶晶的。不过依旧很危险。舒梅尔想,他现在就像海里的鱼饵似的。谁知道大海里有什么?
他手里没了地图了——那份地图当初花了他十枚德涅尔银币,放到现在只会更贵——那上面标记着特兰西瓦尼亚的所有村落和城镇,舒梅尔在上面偷偷地点了诺克特尼亚斯城堡的所在地,画了来时的路,没被任何人发现。他想,说不定有一天就能用到呢,就比如说现在。只可惜,它现在偏偏就不在身边了。
“生活就是这样。哪怕你做了再多准备,觉得万无一失,也总会受命运捉弄。”舒梅尔叹了口气。“现在就只能指望我这颗脑子了,缪斯。”
他隐约记得,大概该是往南边走,便是最近的村落。但哪边是南呢?
舒梅尔先是抬头看。他曾学过一些天文知识,想找出北极星来。但天上的云层还没散去,只有月亮的光隐隐地透出来,看不到星星;他又去瞧树,想分辨哪边的枝叶苔藓更茂密。但正值严冬,树干上光秃秃的,几乎没一点绿色。舒梅尔绞尽脑汁地想起,有人曾告诉他,去看树的年轮,哪边更密更紧,哪边就是正北方。
“真是荒谬。难道叫我现在想办法一个人砍倒一棵树吗?”舒梅尔抓着自己卷曲的头发大叫。
他决定先停下来休息。舒梅尔想,哪怕有一百个可怕的吸血鬼和十字军在后面追杀他,他也必须停下来休息。人一旦乱了阵脚,脑子不灵光的时候,一切就全完了。尤其在这种危机时刻。于是他倚在缪斯的背上,和这头动物挤在一起取暖。那温暖的□□给了他很大慰藉,又充满了诱惑——舒梅尔感到饿了。这饥饿使他恐慌起来。
“缪斯,如果我们真找不到路,我就只能吃掉你了。”舒梅尔一只手缓缓地摸驴子短粗的鬃毛,另只手还紧紧捏着小刀。“我是不该吃你的,你是头驴子。不过这种时候,我还能怎么办呢?”说着说着,舒梅尔觉得自己快要哭了。他不知道是因为说了如此不守教律的话,因为和这头动物有了情感上的联系,还是因为自己落到如此艰难辛酸的处境而难过。缪斯竖起耳朵回过头,用圆溜溜的驴眼睛瞧他,嘴唇扭来扭去,丑陋的驴牙时不时露出来,还像听懂了他的话似的急躁地踱步。“哦,别这样看我。我是个穷途末路,孤苦伶仃的人!”舒梅尔终于还是落下泪来。“可怜的畜生!也许你就不该被我买走!”
但很快舒梅尔知道了缪斯为什么这副样子。他看到森林深处有一些绿森森的眼睛盯着他。
“嘿!离我远点!”舒梅尔感到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他拼命挥舞着那松节油味道的树枝,脚却缩起来,整个人趴到驴背上。那是什么呢?野猪、豺狼、鬃狗?也可能只是一些无害的獐鹿?但他没有心力也也没有胆量去瞧。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舒梅尔绝望地想,我终究还是要被弱肉强食地吃掉,回不去文明世界了吗?
忽然缪斯大叫一声,猛地向前冲刺跑去。舒梅尔吓傻了,死死揪住它背上的驴鞍子,倒着骑在上面。他的两条腿快掉到地上了,鞋子在雪地上快速地滑翔。他看到他装画笔和颜料的包裹被驴蹄子肆意踢翻了,那些笔杆和小盒稀里哗啦地洒到雪地里。“哦…哦!你这畜生!你这该死的畜生!”舒梅尔借着火把看到,其中有一个精美的小碗,盖子摔在地上,一小摊美丽的蓝色洒在雪地里。
他破口大骂。“我宰了你!你知道群青有多贵吗!我要宰了你吃肉!”
驴子当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它只顾在森林中鸣叫着穿行。舒梅尔隐约瞧见黑暗中那几双阴森的绿眼睛逐渐分散,从他们的后方移到左右两边,准备包抄。缪斯只是头驴子,不是战马,它没好脚力也没好速度。舒梅尔想起这点,他又大叫起来。“跑快点,缪斯,加油啊!”他急得汗水从额头淌下来。“如果我们能活下来,我就给你买最好的燕麦吃,让你好好休息!”
旁边钻出一头狂奔的豺狗,直直冲着缪斯的驴屁股冲过来——舒梅尔吓得用手里的火把狠狠打它,一股难闻的烧焦气味传过来,感觉那畜生的口水都滴到他手上。“再跑快点!”舒梅尔咬咬牙,自己动手,将那个装着颜料和画具的包裹一整个全拆了扔掉,好减轻驴子的负担。松节油滴了满地,他将火把扔过去,在森林中点起一条长长的火焰之路。“可恶的野狗,滚开!”他哑着嗓子大叫。“看我不烧死你们!”
忽然,舒梅尔的视野开阔起来。
他们跑出了森林,冲进了一大片空旷的草原。那些豺狗不愿追出来,只在林间变成徘徊的影子,在隐隐的火光中遗憾张望。缪斯早就跑累了,它借着惯性冲下山坡,便粗重地喘着气,难听地叫,然后把舒梅尔狠狠从背上甩下去。
“哎哟,你这畜生…”舒梅尔从雪地里爬起来。他揉着自己的后背,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很快他惊喜地发现,他们正站在一条小路上,上面还有车辙印。这说明,不远处必定有村庄。
舒梅尔想,他活下来了。再过一会,他就能吃上热乎东西,还有地方可睡。只可惜他的谋生家伙全没了,日子必须要过得拮据一些才行。但总归,他活下来了。
“缪斯,你救了我的命。”他又摸了摸肯定已被摔得淤青的腰侧,牵起驴子的缰绳。“走,我们去买最好的燕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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