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很多事物可以在不同的人身上流通。如果想赚钱,就去做个商人;如果想夺权,就去从军试试;如果想要知识,就去修道院读书;如果想要美丽的艳遇,就去努力打扮自己。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亚科夫也明白。他认为自己是个蛮厉害的人,有决心,有野心。但有些东西是没法改变又不愿抛弃的。比如他的脸。亚科夫想,这就像纸牌游戏。理论上,只要运气够好,你能拿到所有的牌再漂亮的打出去。但事实上,大部分人手中天生就那么几张没法扔掉的牌。
“让我猜猜。”舒梅尔在房间里皱着眉踱步,但嘴角是勾着的。“一个斯拉夫人,你原先该是个雇佣兵。”
亚科夫想,他说得也不算错,大部分与他一样种族的男人的确做雇佣兵。他们要么已经在拜占庭皇帝或某个苏丹的军队里,要么在奴隶船上,等着成为雇佣兵。但他一言不发,不赞同也不反对,只坐在地上往嘴里塞食物。
“那么你是哪里来的这套衣服呢?”舒梅尔继续推测着。“你在什么地方捡到个圣殿骑士的尸体,然后夺了他的锁子甲和罩袍。骑士,哈哈,有了马和剑,再上一身行头,谁都可以是骑士!”
“谁都可以是骑士,那亚科夫怎么不行呢?”尤比探着脖子问。“斯拉夫人怎么不能是骑士呢?”
“哦,尤比。你的经验还太少。”舒梅尔搓磨着自己那两撮小胡子。“哪个天主贵族会册封一个斯拉夫人做骑士呢?他们的信仰不同,语言不同,身份地位不同。这年头,平民出身的骑士得忠诚又浪漫才行,更别提奴隶了。”他随手拿起亚科夫面前的酒杯,里面刚刚被亚科夫加了蜂蜜。“而且他穿的是身圣殿骑士的衣服。要知道,想成为圣殿骑士,你首先得已经是个骑士,其次,你得通过身份和虔诚考核,还得给骑士团捐钱。哪个斯拉夫人能走到这一步?”舒梅尔端起那酒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
“最后,我不得不说。亚科夫,你允许我称呼你的名字吧?你的长相。”他的胡子沾上甜蜜的酒液,亮晶晶的。“你又高又大,虽然年纪有点老了,但四肢健全,身体健康,甚至受过一些教育,依旧能在市场上卖出好价格呢。我再做一个大胆的推断。你从出生起就是奴隶,我说的没错吧?”
亚科夫连吃东西的心情也没有了。他吊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瞧舒梅尔。
“如果从这往北方走,到了斯拉夫人的本土集落,土生土长的村民大多都羸弱又愚昧。”舒梅尔看到他的反应,认为自己押中了宝,又滔滔不绝地卖弄下去。“强健又高大的人去了哪里呢?他们被抓走,运到船上,做市场上的紧俏货。男的放进军队,女的放进宫廷。再让强健高大的男人和女人一起成家过夜,生出的小孩能卖出更高的价格。就像亚科夫这样,又高又大,干起活来一个顶十个。再教他点东西,卖给撒拉逊人能换几千银币。这可是门顶好的生意。”
“亚科夫,真是这样吗?”尤比凑过去,盯着他的脸看,似乎想从中得出什么可总结的特征。“我听说过这些事,但我没见过真的斯拉夫人。”
像是一只手扼住了亚科夫的咽喉似的,也可能是他吃的太多太急,一阵反胃感顶上来。但亚科夫强忍着又咽下去。“我的确不是真的骑士。”他只说这一句,强迫自己继续进食。
“真是我说的那样。那么亚科夫,你现在该是个法外之徒。”舒梅尔又喝了一口那加了蜂蜜的酒,杯子里的液体只剩下一半。像一锤定音似的,舒梅尔将那酒杯还到亚科夫面前,放到托盘上咚的一声。“现在的你不属于任何地方任何人。哦,除了尤比。”
亚科夫胸口的刻印抽痛起来。他本就心情差极了,这不讲理的惩罚叫他更加恼火。他拿起那杯还一口都没来得及喝的蜂蜜酒,将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然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推开围着他看的尤比,吓得舒梅尔连连后退。
“瞧你那屁滚尿流的样子。”他恶狠狠地说。“说了这么多,你依旧清楚我可以像掐死一只鸡那样掐死你。”
“你不许!”尤比拦在他面前。“舒梅尔是我的朋友!”
“拜托,我是在夸赞你呢!”舒梅尔不敢看他,两只手挡在脸前面挥舞。“我只想确认你不是个圣殿骑士,不是个十字军疯子。你不会对我这手无寸铁的人抱有恶意,不会让我成为你用以证明信仰的牺牲品!没错吧!哪怕法外之徒,也比头脑不清醒的家伙好多了!”
亚科夫想,这种事情他经历得多了。花言巧语。要不是尤比在这拦着他,这犹太人早没了命。他失意地重新坐回到地上,将最后几块黑面包混着汤倒进嘴里,再吐出几粒硌牙的沙子。碗和盘子都空了。饱腹使他昏昏欲睡。亚科夫想起,自己已经有将近一整天没睡过觉。
“我们该带上舒梅尔。”尤比拽住亚科夫的手臂。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叫亚科夫一个激灵,手臂猛地一抖。“你也不是个真的圣殿骑士,带着舒梅尔不也没什么吗?”
亚科夫认真思考起这问题。他想,舒梅尔懂很多东西,应该能帮得上忙。“你去过君士坦丁堡吗?”他问。
“嘿,大人。考核这就开始了吗?我当然去过。那座世界中心之城!”舒梅尔也坐回地上,他的眼睛机灵地转。“但现在不是你们来决定要不要我加入,而是我要考虑要不要加入你们。我有要求。”
“什么要求?”
“首先,你们得保证我的人身安全;其次,你们得出钱给我买新的画笔、颜料和纸。”舒梅尔像个真正的谈判家那样,有板有眼地列举条目。“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们得尊重我的信仰和习惯。我不干涉你们,你们也不干涉我。”
“我同意!”尤比刚说这话,就被亚科夫按着肩膀推开。“不行。”亚科夫冷峻着表情。“首先,我可以保护你,但要是你自己闯的祸牵扯了我,我一概不管;其次,我只给你两枚金币,你买什么随便你,剩下的我不负责;最后,你不能想走就走。除非已经到了君士坦丁堡,否则只有我允许,你才能离开。”他阴森地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现在走投无路的人是你不是我吗?”
尤比不再说了。他这才终于发现,在这房间里,自己才是最愚蠢、最没资格发言的人。他赌气起来,蹙着眉毛瞧舒梅尔,像是在催他答应,又像在责备他实际并不把自己当作话事人,又像是在委婉地向他求救。
“我有个问题。”舒梅尔严肃地说。“亚科夫,你是基督徒吗?”
“你觉得呢?”亚科夫并不正面回答他。“在你心里奴隶该信什么神?”
舒梅尔深深地看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像是想从中追寻一些信任。他们俩对视着,用视线做武器对峙,仿佛谁先移开目光谁便是认输了。
“说真的,你也没比宗教疯子好到哪里去。野蛮人。”舒梅尔败下阵来。他缓缓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来。“好吧,好吧!看在尤比的份上,我答应你。我没得选,不是吗?”
“太好了!”尤比那蹙着的眉头化开。他欢呼雀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