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一夜过去,太阳却没能坦然相见。连近一周的晴天过去,至今日终于乌云密布,而四处却莫名温暖,仿佛草原上已经提前入了春。
三人在近乎闷热的空气中又步至高坡,远望巴图尔的军队。据可汗测算,明日,军队便将从这山口涌出。如一切顺利,也许明天他们便能乘马车离开这地方。那片即将成为战场的原野上,所有人所有事正在低矮的云层下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巴图尔昨天说的…你怎么觉得?”尤比紧张地攥着亚科夫的手。“他就这样有信心,这场仗不会打输?”
“他说的都是常用伎俩。”亚科夫望向山坡下的军队。“鞑靼人的骑兵多,能冲锋又能射箭,的确有优势。不过也不是万无一失。”
“比如呢?”舒梅尔坐在一旁,好奇问道。“我对这些一窍不通。求骑士老爷给我开开眼?”
亚科夫白了扭捏作态的犹太人一眼。“他怎么确信军队一定走最近的路?”他的铁手套指向那山口。“还记得你的画吗?越过喀尔巴阡山不止这一条路。如果冯?布鲁内尔不走这条路,或者军队分为两支,打算绕路包抄,又怎么办?”
“的确是这样。”舒梅尔抓了抓头发,望向连绵山峰。“不过他这样确信,时间都如此精确,该是有探子报了信?如果绕路,军队到达的时间也会变慢。”
“是这样。”亚科夫抱起手臂,锁子甲叮当作响。“就算真能包抄,农民征召兵也对鞑靼骑兵没什么优势。就像巴图尔说的,他们只要稍一吓唬,立刻就四散溃逃了。”
“那冯?布鲁内尔大人还可能打得赢鞑靼人吗?”尤比望向山谷。那处正积着一大片格外厚重的乌云,被大风吹着,迅速向草原飘动。
亚科夫顺着他的目光端详那朵乌云。“很难。”他缓缓开口。“不过,万一他得到了援军?”
“援军?”舒梅尔哑然失笑。“这荒山野岭,哪还有援军?是北面的加里奇大公来得及赶来,还是南边的保加利亚人忽然想要造反?”
“万一有一支十字军呢?”尤比忽然灵感忽现。“万一…真有骑士团的人路过呢?”
这念头叫三人都沉默下去。过了许久,亚科夫才开口。
“想想帕斯卡尔。”他说。“他就是骑士团的人。他身边又能带上几匹马,几个士兵?”
“…好像是这样。”尤比悻悻地低下头。“要是巴图尔打赢了,也许姐姐会更高兴吧。”
忽然,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砸到他头上。“什么东西?”尤比一下子捂住后脑。
“诶哟!”舒梅尔的肩膀也被砸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只说话的这一会,四周忽然乒乒乓乓到处作响,一声响亮的闷雷在迅速靠近的乌云中炸开。“下冰雹了!”亚科夫将头盔套到头上,他身上所有的金属部件都被砸得锣似的鸣。“快回帐里去!”
然而毛毡布做的帐篷可挡不住雹。三人跑回营帐,才发现上面铺的毡布承不住这灾害。它们漏的漏、掀的掀、坠的坠。没过一会,那木条搭的细梁便露出大半个来,叫更多的冰雹砸进火塘里。
天上的闪电刺眼地密集。“冬天怎么也下冰雹?”舒梅尔抱着脑袋靠到墙角。“真离奇了!”
“咱们的毡房快塌了!”尤比正躲在亚科夫的披风底下。“…那其他毡房呢?”
到了夜里,天气又转得极为寒冷,整片营帐却灯火通明。他们被安置在可汗的议事帐里过夜。士兵们忙着修整军帐,检查战马。不停有报告传来——“巴图尔会因为这场冰雹打输吗?”尤比偷偷问亚科夫。“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说,没有人员伤亡,也没有马匹受损。大部分军帐也修好了。”亚科夫轻轻摇头。他一说话,便有白雾从头盔中冒出来。“一场冰雹,能改变的不多。”
“我还以为这算天谴。”舒梅尔在一旁搓着手取暖。“那冰雹能改变什么?”
“天气太冷,火攻没办法用。”亚科夫想了一会。“…有时,雹会化在地上,变成一层冰壳。就像冰川。”
“你还见过冰川?”尤比惊讶地问。“它什么样?”
“等以后你自己去看。”亚科夫支开他的脑袋。“不用老是问我。”
这一夜几乎没能睡上多久。天还没亮时,冰窖似的帐内已人头攒动。巴图尔的眼睛下肿着明显的淤黑——他看起来一夜没睡,脸色极差。“敌人的部队近了。”然而他依旧保持笑意,像胸有成竹。“让我们出发。”
尤比揉着眼睛走出帐门。发现外面的世界全变了——地面上如亚科夫说的,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脚踩下去便碎裂。碎片又漂浮在泥泞的冰泥中,稍不注意,就叫鞋底踩着冰壳滑走。他惊讶地扶着毡墙,抬头望去。灰蒙蒙的天空下,整片喀尔巴阡山全被冻住了,每棵树枝与叶片都像被透明的琥珀封着,远远望去像一片钻石森林。
他的手指被冻得发酸,不得不藏进斗篷里。可汗为他准备了椅子,甚至还有热乎茶点,可尤比全无心情享受这些。“这样的天气,要怎么打仗?”他透过呼出的白雾向着山坡下望,那里尚一片浑沌,昏暗得什么也看不清。
“我改了策略,绝不叫天气影响胜负。”巴图尔说。“待天亮,您就能看个明白。”
三人不得不在漫长的拂晓中等待日出。“…冯?布鲁内尔大人也在军队中吗?”尤比问。“您有打探到吗?”
“据我所知,并没有。”巴图尔十指交握,紧紧盯住那黑漆漆的山口。“不过,他派了他的主教来。”
“主教?”尤比惊诧地问。“主教怎么能领兵打仗?”
“您听到了吗?”巴图尔忽然从座位上猛地站起。
尤比顺着可汗的目光像山口处望。前日的乌云散去,朝阳的光辉正一寸寸逼退黑暗,叫晶莹的山脉与森林像揭开一层深色面纱。他的耳朵好像的确听到了什么——确有声音从山谷中传出,像是有人在齐声唱着什么——阳光终于洒至山口处,叫尤比瞧见那处的光景。他想,他将看见什么?手持草叉的农民,紧握长矛的士兵,还是疾驰冲锋的骑士?
好像有什么庞大的东西从狭窄的山谷中晃动摇曳着,颤颤巍巍地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那是一支巨大的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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