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五幕 王子的远征(十四)

十四

“叫轻骑兵冲上山坡,去森林里找到弓箭手。”巴图尔再次下令。“重骑兵继续冲锋。”

传令官立刻将这指令也传达出去。尤比看着军旗挥动,紧张地攥住亚科夫的手。“情况是不是很糟糕?”他小声地问。

“劣势,但不算糟糕。”亚科夫望着双胞胎带领的轻骑兵正越躲越远。“昨天下了冰雹,没办法用火箭烧了森林。但骑射手比弓箭手更难被射中。一旦他们成功登坡,短兵相接,冯?布鲁内尔的弓箭手没有胜算。”

尤比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又紧张地抿着嘴唇瞧向战场。正如亚科夫所说的,双胞胎的骑兵队伍收到指令,正诡谲地绕着蛇形弯路上坡去。利箭从他们的身边擦过,又叫一些士兵折了戟。但那依旧是两支人数众多的轻骑兵,行动矫健,气势惊人。尤比忽然发现,这战场是那样对称,仿佛双胞胎真心有灵犀似的。

“我有两个好儿女。”巴图尔的十指不停交叉扣起又松开。“他们训练有素,不会出任何差错。”

两支骑兵即将迂回登顶,离森林越来越近。那里射出的弓箭越来越少。尤比想,鞑靼人的骑兵的确厉害,几乎战无不胜。他屏着呼吸等待着,可一股隐约的预感沉浮不定。

如突如其来的轰雷般,西侧的森林中忽然窜出一队手持骑枪,全副武装的骑士——他们身着黑色罩袍,上面画着白色的八角十字——在西面打头阵的阿尔金被迎面顶撞,毫无准备地摔身下马,掉进满是冰碴的草地中。他的马匹受了惊,前蹄跃起,在陡峭的草坡上失了平衡,狠狠砸在主人身上,压住那颜色鲜艳的战袍。

尤比惊得从座位上起身。如雪崩般,马匹卷着人与冰雪,又摔绊了后方更多的马。一眨眼,骑兵与他们的马匹像泥石流般滚落下山。马嘶鸣着,颤抖的皮肉布满霜气。它们有的断了腿,有的折了脖子。夹杂其间尚还幸存的鞑靼人骑兵挣扎着想爬出去,却立刻便被骑枪补上一击;更多的骑兵见领队遇难,立刻四散溃逃。

“…那是帕斯卡尔吗?”尤比望着那队骑士,数他们的人数和马匹。“我认得他的马!”

他没发现,身旁的巴图尔正目眦欲裂,双手颤抖。可汗的嘴微张着,望向他阵亡的长子。忽然,他安静地闭上嘴。“这事常有。”他说。

在东面的山坡上,阿尔贝率领的另一支轻骑兵已成功攻下森林,掌握高地。她的母亲在山下的草原纵着骑兵,已率兵小心地突破了又一个方阵,剩余的两个也被包围,还被巧妙地引致远离弓箭手射程的位置——然而,那支医院骑士团的队伍不做任何停留,正径直向那只精锐的重骑兵冲去,试图为方阵撕开一道缺口。

“叫阿尔贝下山。”巴图尔发出指令。“瞄准那支十字骑兵。”

“她下了山,立刻就会被对面居高的弓箭手再次击打。”亚科夫忽然望着战场开口。“她的箭也会伤到她母亲。她不会愿意这样做。”

“我不许她呆在森林里什么都不做。”巴图尔又将十指扣在一起,故作坦然地向后靠去。“这是胜利的唯一办法。”

“你也可以叫图拉娜撤军。”亚科夫说。“休整后再战。”

“这场仗必须在今天打完。”巴图尔咬牙切齿地转过头。“你怎么敢对我指手画脚?”

亚科夫不再出声了。他只将手放在尤比肩膀上,无声地告诫他不要说话。

可汗的传令依旧被传达了,然而阿尔贝的队伍却迟迟不肯遵从命令。山下,医院骑士团已与图拉娜的重骑兵厮杀得难解难分。两支队伍在方阵前绕着圈,时聚时散——帕斯卡尔的队伍显然落了下风。尤比细细观察,发现图拉娜的队伍使用左右手两柄弯刀,叫两侧都无破绽,破坏力惊人;而骑士们全部惯用右手,长剑仅能从右侧发起攻击,人数又不如对方。但方阵中的士兵们依旧负隅顽抗着,想尽办法攻击鞑靼人的队伍。

“阿尔贝在做什么?”巴图尔大怒,拍案而起。“叫她下山去!”

传令官又传了一遍这指令。很快,他们便传回回复。尤比看到巴图尔气得五官扭曲,指甲扣进桌子里。他偷偷问亚科夫。“他们说什么?”

“是图拉娜的传令官叫阿尔贝不许下山。”亚科夫弯着腰回复他。

尤比无奈地抿起嘴唇。他小心翼翼地瞧巴图尔的反应。

很快,可汗的命令被传达了第三次。挥旗的人这次换了一面颜色鲜亮的明黄色旗帜——尤比不知这代表什么,但总觉得不像是好兆头。他向山谷西面的山坡上望去——阿尔贝会从那下山吗?

不一会,那支轻骑兵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从山坡上直冲而下。如亚科夫所说,对面未被阿尔金攻下的山坡立刻射出极为广袤的箭阵,几乎覆盖了整片坡地——弓箭手有了经验,知道鞑靼人的骑兵会腾挪扭曲着躲避箭头,便不再仔细瞄准,以量取胜——这主意甚为有效。阿尔贝的队伍中一半马匹受了惊。姑娘驾着马在箭林中穿梭,高超的骑术被极致地发挥着,坚定越过坡道上手下的尸体。尤比望着她,暗暗钦佩这可怕勇气。

残存的轻骑兵已经不多,但依旧能发挥作用。可阿尔贝的队伍却没冲着母亲与帕斯卡尔混战的地方去——她调转马头,试图越过战场中央残存的铁蒺藜,攻打对面山头的弓箭手——她本不富足的队伍在这又减员了一些,失了马的士兵立刻从尸体堆里爬出来逃离战场。

“她在干什么?”巴图尔抓着自己的毛皮帽子丢到泥地里。“她为什么不听我的?”

亚科夫默不作声地瞥了他一眼。

爬坡的速度远不如下坡,阿尔贝的马跑累了。尤比看到,她不再能灵巧地躲避那些越来越密集的箭雨。意料之中地,她与马皆身中数箭,却依旧拼命向上攀爬。那支轻骑兵越过她兄长的尸体,筋疲力竭地消耗殆尽。尸体在森林前的高坡上惨烈地列作一路。

尤比哑口无言。战场上巴图尔的队伍仅剩一支负隅顽抗。他抬头望向天空,发现太阳竟已升至正中。短短一个上午,千人大军便在眼前草原几近灰飞烟灭。人与马的尸骸在那泥泞的结冰地面堆积成山,血浸进土里,根本分不出颜色。

他想起姐姐的信。“无论胜负”。他想,巴图尔真能履行吗?

他试图窥探可汗的神色。那瘦弱的鞑靼人正剧烈地咳嗽起来,比他曾见过的任何一次都更为撕心裂肺,甚至干呕着吐出胆水。“小巴图尔呢?”他用袖子捂着嘴问。“叫他过来。”

“他是你仅剩的孩子了。”亚科夫冷冰冰地说。“我一直很疑惑。你为了什么?”

他曾经的主人抬起头盯着他。那双黑眼睛充斥着各种复杂的感情,有蔑视,有嫉妒,有不解,有仇恨。“叫小巴图尔过来。”他放下袖子,那处已经染上一片血红。

那矮小的孩子还是被带到可汗面前。巴图尔伸出手,摩挲那细软头发。“我对你寄予厚望。”他说。“你的哥哥死了。现在,你就是下一任可汗。”

小巴图尔的脸上摆着副执拗又严肃的模样,这并不是一个孩子脸上该有的表情。“我明白,父亲。”他向旁边偷偷瞥了眼自己的大个子奴隶。却立刻被父亲掰着脸蛋夺回注意力。

“你的母亲正在下面陷入苦战。”可汗盯着他的眼睛。他带着幼子来到自己的盔甲前。他摘下头盔,带着那面刻着弯曲胡子的铁面具,套在小巴图尔头上。“你现在是司令官了。”他说。“去将你哥哥姐姐丢下的轻骑兵集合起来,支援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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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爵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