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你莫要忧心,随他们回去即可。”
李敬堂的声音淡淡的,昔颜并未听出什么异常,也只得赶紧回屋,收拾行装去了。
上一次从县衙到知州府,有一半是天黑了赶路。
这次赶路,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昔颜挑起车帘,通过缝隙向外望去。
原本就阴沉的天空,看不见星星,月亮藏在乌云后面,只透出一点点的光辉。
每辆马车上都挂着四盏灯笼,照亮前行的路。
昔颜放下车帘,不自觉用手抚了抚胸口。
不知是不是束胸带系得紧了些,雨后本是空气清新,昔颜此刻却觉得胸口闷闷的,有种说不上来的压抑。
车帘外,车夫手中的缰绳勒紧,马儿扬蹄疾奔。
车轮溅起点点泥花,瞬间又落下,归于泥水中。
此时,顾洵却昏睡在床上,丝毫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
那日穿着蓑衣的顾洵,刚到堤坝,便不顾阵阵袭来的撕裂般的头痛,又去查看水则碑的情况。
谁知到了河边沿,顾洵突然一脚踩空,整个人就陷进了滩涂之中。
陈思当时还在堤坝上指挥众人搬运沙袋,顾洵身边仅跟着两名衙役。
衙役也不敢上前,生怕救不出顾洵,自己也陷进去了。
幸好有一艘小船在旁边,衙役赶紧招呼船主将船划过来,三人一起将顾洵从滩涂中救了出来。
船主对于在滩涂中救人,十分有经验。
当即用清水给顾洵清洗口鼻中的泥沙,所幸掉进滩涂时间不长,顾洵刚被救出来时,意识尚存。
回到县衙,一身淤泥的顾洵便撑不住了,头重脚轻地倒在床榻上,再没醒来。
石郎中自然又被衙役们架着,来到了顾洵的卧房。
一番针灸砭石治疗后,顾洵情况算是平稳下来,但人依旧高烧,意识并不清醒。
这一日,水则碑的线已经越过了第四条,直接逼近了第五条线。
陈思一看这情况已经十分紧急,顾洵又昏迷不醒,只好让人加急前往知州府,向李敬堂求救了。
大堤抗洪人手紧缺,顾洵卧房中,仅留了一名衙役照顾。屋外天色昏暗,屋内烛火荧荧。
顾洵侧卧在床榻上,眉头紧锁,双眸紧闭,额角已经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睡意蒙眬间,顾洵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京城。
一辆漆黑的马车,正行在一条前看不见头,后看不见尾的山路上。
马车里,顾洵努力端坐着,却被崎岖的山路颠簸得有些头昏脑胀。
揭开车上窗户的挂帘,顾洵往外望了望。
马车四周,全是群山与密林。
这不是顾洵熟悉的环境,看起来十分陌生。
又过了不知多久,顾洵听到一声马儿嘶鸣,就被人提醒可以下车了。
没有马凳,顾洵轻轻一蹦,便下了马车。
一片红墙黄瓦,出现在顾洵的眼前。
红墙之内,是座座宫殿。
此处虽不如京城的皇宫巍峨,却也十分庄重。
可是,顾洵疑惑起开,他为何会到这里?
“顾进士,请进来稍等。”
一位身着淡藕粉色绸纱裙的侍女,笑吟吟地走到顾洵面前。
“哦,好。”
顾洵点头应道,就见这位婀娜的侍女转身引路,带他去了一处侧殿。
进入侧殿,一阵清凉感扑面而来,洗去顾洵一身疲惫,顿感十分舒适。
“顾进士,请稍坐,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接引你。”
话音刚落,侍女便向着顾洵福了福身,转而出门去了,殿内只剩下顾洵一人。
在舒适的清凉感中,顾洵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四处打量后,顾洵的目光,被殿内一角的水桶吸引了去。
抬头确认四周没人,顾洵便大着胆子往水桶方向走去。
几个水桶远比平常人家所用的,要宽大许多。
顾洵走近,低头向水桶里面望去。
桶中,水质清澈透亮。
隐约可见几个绿纹西瓜,安稳地沉在水底。
安静的水面,还浮着各色新鲜果子。
这果子吃下去,定无比清甜。
顾洵看着那鲜艳诱人的果子,不自觉感到喉咙有些发干。
悄悄咽了咽口水,再抬眼,顾洵就看到有人撩帐进来。
来人是位小侍女,她屋内另一处水桶里捞出一只西瓜,擦净后细切了装盘,放到竹榻旁的高几上。
“顾进士,请慢用。”
翠绿的瓜皮上是起了沙的红瓤,看着就吸引人,顾洵连忙起身道谢。
瓜瓤一入口,沁甜冰凉直入腹内,顾洵想那桶里的水定是深井水,才能让西瓜如此透凉。
吃着西瓜,顾洵不经意间又看到角落里大大的冰桶,他终于找到这满帐清凉的来源。
单一桶冰价值就不下百两,这里几大桶冰随意摆着,果然气派。
只是不知召他过来的人到底是谁,看这阔绰的派头,总不会是皇上吧?
顾洵嘴角一笑,他一个无名小卒,料想肯定不会被皇上关注。
“顾进士,皇上有请。”
还是刚才那位身着淡藕粉色绸裙的侍女,笑吟吟地打开门帘,走到顾洵面前说道。
“皇上?”
顾洵猛地抬头看向那位笑意盈盈的侍女,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复是好。
“嗯,顾进士莫要惊慌,当年你在殿试博得头彩,此时面圣,更不必担忧了。”
侍女笑意温柔地安慰着顾洵,顾洵却心头打鼓,怦怦跳个不停。
“走吧。”
看着顾洵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侍女伸手轻轻推了推顾洵。
“哦。”
顾洵终于回过神来,深吸几口气,眸色沉着地跟着侍女向殿外走去。
“人到了吗?”
细密如水的笼烟纱帐里,一位身穿黄色罩衫的男子端坐在内,出声问向身旁的内侍。
“圣上,顾洵此刻正在殿外候着,等圣上召见。”
“宣。”
黄衫男子虚抬下手臂,身边内侍立刻将宣顾洵觐见的眼神,递给了门口候着的引路内侍。
“见到圣上,还不跪拜?”
跟着引路内侍进入大殿,尚未站稳的顾洵,听到一声急斥。
顾洵回过神来,当即跪地行了大礼,口中高呼万岁。
“免礼。”
上一次听到皇上的声音,还是在金銮殿之上,殿试之时。
今日再次听到那威严的声音,顾洵难免有些如梦如幻。
“今日召你来,朕有件事要问你。”
“臣恭听圣训。”
顾洵面向皇上,弯腰拱手施礼。
“你在清渊县如何?”
听到皇上问自己,顾洵有些不明白,却开口答道。
“臣到清渊县任职已四月有余,天下太平盛世,县内百姓也是安居乐业……”
“你和那个厨子,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顾洵心中暗叫不好。
可这事怎么也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了?
“臣与阿颜并非圣人所……”
没等顾洵说完,皇上抬了抬手,一个小太监就端着个东西,来到顾洵面前。
顾洵颤巍巍低头一看,这不正是钞关送给顾典的那封信笺!
可,可这怎么会在皇上这里?
“堂堂知县,断袖之癖,还搞得满城风雨,你可知罪?”
顾洵吓得不敢抬头,只听皇上的声音如洪钟一般,在他的耳边响起,振聋发聩。
“这,这些都是晚生一人所为,与阿颜无关,请皇上降罪!”
面对皇上,顾洵自知无谓的挣扎毫无用处。
但这件事中,昔颜是无辜的。
无论如何,顾洵都不能让皇上迁怒昔颜。
“无关?你倒挺有本事,想要一人做事一人当吗?”
皇上的声音依旧洪亮,却隐隐带了些嘲讽顾洵的意味。
“都是臣情难自禁,生了龌龊心思,但臣与阿颜并无半分僭越。”
顾洵脸色煞白,嘴角微颤,豆粒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在他跪地面前的地砖之上。
“圣上,不知者无罪,阿颜对臣的心思,全然不知情,请圣上放过阿颜!”
顾洵跪地磕头,也不知磕了多少下。
但只要昔颜没事,不受牵连,顾洵就算当即死了,也是甘心。
忽然,一双黄绸锦样的靴子,出现在顾洵低垂的眼前。
是皇上的鞋子,顾洵心头打颤,不敢抬头。
“昔颜不知情?那朕就要把她捉回来,严刑拷打问问,她到底知不知情。”
皇上冷漠的声音,又在顾洵头顶响起。
一听到要捉拿昔颜,还要严刑拷打,顾洵原本就拧在一块的心,更比死了还要难受。
“皇上,不要,此事都是臣一人的事,不要降罪阿颜……”
不等顾洵说完,皇上又出生打断了他。
“你抬起头,看看朕。”
顾洵听到这话,脑袋突然一懵。
“臣怎敢抬头,目睹圣颜……”
“抬起头来!”
兴许是离得太近,皇上那洪钟般的声音,在顾洵耳边炸裂开来。
震得顾洵不得不颤巍巍地缓缓抬头,看向眼前的黄衫男子。
明明与皇上离得很近,顾洵的眼前却像蒙了一层雾气,看不真切。
“看清楚了吗?”
皇上稍稍低头,也看向顾洵,这下顾洵方才看起皇帝的真颜。
只是,这龙颜为何如此面熟?
顾洵皱眉,心中纳罕。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大人,大人,你怎么样了?”
是昔颜的声音!
顾洵心头一惊,皇上竟这么快就把昔颜抓来了?
“阿颜,快跑,不要过来呀!”
只说了这一句,顾洵整个人像是从高处跌落万丈深渊,突如其来的失重,让他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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