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栅栏2
手术算是顺利，只是小猫身体虚弱需要住在医院观察几天。程满留下办手续，天意带小庄去医院处理伤口。
挂急诊，医生给消了毒，粘了不厚的一层纱布。那伤口长长的几道，都不很深，但出现在那条白腿上就显得明显。
“打破伤风吗？”医生把一些垃圾丢进垃圾桶，脱下手套。
小庄抬头看看站在床边的天意，眼睛里装着疑惑，“什么？”
“铁栅栏很脏，不打针的话你的腿会烂掉。”天意微微抬了下巴，好看的凤眼里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打，”小庄立刻回话，转头回去，看见医生也带了浅浅的笑。
“医生，会留疤吗？”做皮试的时候，腿上那些伤还隐隐地疼着，小庄才觉得疲惫，想着要再买一条裙子了。
医生扫了一眼她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你这伤也不是很深，分体质。看你皮肤像是不怎么留疤吧。”
“哦。”
在等待皮试结果的时间里，天意陪小庄坐在医院走廊里的塑料椅上，像不久前在宠物医院里那样，只是在医院急诊里来来往往的人更多些。总有路过的人会看向这两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小庄对那些视线置之不理，当做是习惯了，天意环抱双臂靠在椅背上，微微蹙眉。
“你怕留疤吗？”
“还好吧……”小庄撇了撇腿，眼睛盯着那块没办法贴得漂亮的纱布，“我之前没受过伤，不知道我的体质爱不爱留疤。”
“一次都没有吗？”
“嗯。”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听不到，“我妈妈很保护我。”
察觉到她语气里流露出的一点异常，也许还因为捕捉到了小庄在提到伤疤时眼神里点点的游离，想到她对那伤口不急着处理，也没说疼，天意离开座椅靠背，身体向前挪了挪，双手撑在自己大腿的两侧的椅面上，“为了不要受伤，还是不要留疤？”
这个问题有点难，小庄异乎寻常的沉默表示她听到了天意的询问，可她久久没有回答。天意抬手覆上她的后背，隔着厚厚的头发和衣服，轻轻拍了拍，“不要受伤吧，疼的。”她看到小庄点头，听到她问自己有没有受过伤。
“很多。”
“为什么？”
“做很多事都会受伤啊，拉琴会、打拳会，爬山、拼模型、抓螃蟹……都会受伤。”
“我都没做过。”小庄垂着眼，翕动的睫毛显得更密，医院走廊里的白炽灯光照得她的脸特别苍白，也许她需要吃点东西了，“我会弹钢琴。”她笑笑，冲着身边的女孩。
“挺好的。”
“你爬过铁栅栏吗？”
“嗯。”
“受伤了吗？”
“嗯。”
“在哪？”
“腿上，没留疤。”天意顿了顿，又说，“你也不会的，我给你找药。”
“好，谢谢。”
那天从医院分开后，他们分别回了家，第二天天意和程满照常去学校，小庄却没有。
天意猜她在家养伤，可那伤似乎也没重到不能来学校的地步。虽说在斯顿的学习并不像普通高中那样紧张，但大家一般也不会轻易请假差课。
难道那伤其实很重吗？可天意脑子里前一天那些片段、医生的话、小庄的话，都没有这样的迹象。她奇怪地开始责怪自己没有向医生确定清楚。
“姐，小庄今天请假了。”
“我知道。”心烦，练习册上崭新的一页只做了一道题，后面那道题干太长，无论如何也读不进去。
“你知道她为啥请假不？”
“我不知道。”天意对了下答案，错了。心烦，她把练习册合起来。
“她是不是又要转学了？”
天意侧了眼去看程满。他嘴里叼着根牙签，其实他爱吃糖，但教练不让他吃。
“她同学跟我说的。”程满往椅子里退了退，“她说小庄交不起学费，要走了。”
“谁跟你说的？”
“她……叫什么来着，就，一个女生吧。”
“胡说八道。”
天意把手机揣在兜里起身出门，也不管身后程满问他要去哪。在教学楼角落那个无人的楼梯间里，她拨通小庄的电话，像前一天下午没找到小庄时那样，可这次对方没把电话接起来，铃声响了半分钟，挂断了。她讶异地看着手机上振铃界面消失，屏幕变黑，黑镜里自己的脸上明显的低落，她犹豫要不要打第二次，可如果再打她还不接怎么办……
有消息进来：“天意，我不方便接电话，在家里陪我妈妈。”后面是两个小小的笑脸。
“你的伤还好吗？”
“不疼啦。我妈妈有点伤心，好些我就回学校去。”
“好的。”楼梯间里静悄悄的，日光从高处小小的窗口照进来，天意抬抬头，看在光束里跳动的小小浮尘，又发了条消息过去，“大概多久来？”
“可能下周吧。”
“程满和我说，过几天可以去接小猫了。想请你们帮个忙，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收养它，我家不能养。”随着发来的表情是个哭脸。天意在脑子里想小庄说这句话时的声音，轻轻的，像亮着光泽的绸缎，飘着拂过耳廓，落进耳朵里。
“我来养。”
“真的吗？你家方便养猫吗？”那边小庄高兴得笑到挥手庆祝，看看妈妈卧室紧闭着的屋门，她才抑制住冲动没跳起来。
“我家可以，你还能常来看它。”
“好的，我常去看它。”
“它是不是还没有名字？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我来取名字吗？”
“嗯，你救了它。”
长长的一阵，聊天框上显示“正在输入中”。
“栅栏。”
“叫它栅栏吧。”
“？”
“纪念我第一次受伤！”
“……”
小庄知道天意又要是那副无语的表情了。可她就是对这次受伤感到高兴，为那痛感，为她抱着小猫在人行道上横冲直撞地跑——风划过眼角、耳朵、脸颊，头发乱了，领结也歪着，胸口的气胀成一大团，让她不得不在停下来后撑着随便什么东西大口大口地喘气，不像平时上体育课或考试也要管理表情、体态，要游刃有余，所以不能尽全力。
除了妈妈伤心这一件事。小庄想着，好好养伤——想办法不留疤，妈妈的心情也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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