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放松
直到那个学期期末考试完，小庄才有机会去天意家看栅栏。天意家的司机来接，把天意、程满和小庄一起，送到花廊路的一处院落门口就离开了。
那院子是这片别墅区中的一处，房子和外墙都和别家大致相同，只是这处院子里栽了很多花，像是玫瑰，塞满了除一条窄窄小径和房前五级台阶那么宽的小露台之外的所有地方。鲜红的，正开得好看。
“是玫瑰吧？”
“嗯。”
进了房门，程满换了鞋打过招呼就进去找屋子睡觉了。客厅顶吊得很高，晶莹的吊灯静静地垂下来，除了他们三个，小庄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声音，所以她猜家里没别人，大概到处都像客厅一样空旷着，除了必要的家具什么都没有——不像是有人住在这。
栅栏正窝在沙发的软垫上，在被玻璃过滤了一层、没有那么毒辣的阳光里，慵懒地、柔和地朝小庄伸了伸爪子。小庄凑过去，它没躲开，大概是还记得她。
“它长大了好多。”
“嗯。先来吃午饭吧，阿姨做好了。”
小庄答应，摸了摸栅栏的头，起身去洗手，栅栏就跳下沙发跟在她脚边。她边走路边低着头笑，慢慢地，迎合着绕在脚下的干扰。它至少有两拃长了，过去这段时间一直看天意转来的照片和视频就觉得它长大了，不像那时候，小小的一点，可怜地缩在自己怀里、然后是空荡的手术床上。
“它已经不怎么怕人了。”
“嗯，谢谢你。”
天意摇摇头，“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接回来之后一直是阿姨在照顾它……”
小庄喝了口果汁，饭菜做得很可口，只是满满摆了半张餐桌的菜，对于两三个人来说也有点太丰盛了。她低头看看栅栏，它乖乖地趴在自己脚边，前爪搭在她的脚背上，一呼一吸间，腹侧的毛绒绒蹭着她的脚踝。
“我平时不住在这边，离学校有点远。家里人多，怕它不适应，也怕你去看它的时候不自在。”
小庄点头，“那就更要谢谢你。”她拿起杯子碰了一下天意面前的。玻璃杯碰在一起的声音很清脆，天意面露了淡淡的笑，小庄看到了。
饭后小庄坚持要洗碗，天意拉着她回客厅去。
“阿姨傍晚还会来。”见小庄还犹豫，“她只管这一栋房子里的事，给她留点工作做吧。”小庄这才跟她过去，坐在沙发上。天意让她坐在靠近窗户那边，在光里，外面是一院子的玫瑰花。
天意笑笑。要感谢阿姨种了这么一大院子的花。
“那花……我之前只是为了试试看，在院里种了几朵。阿姨以为我喜欢，不知什么时候种满了一院子。”
小庄笑着回头看外面，“很好看。”手上还不住地抚摸着小猫的后颈，摸得它舒服地呼噜噜震动，“你种的那些在哪？”
“不知道，分不出了。”天意两腿并起来蜷在沙发上，侧身靠着沙发靠背，面对着小庄，视线直直地、但很柔和地盯着小庄的脸。
“你要不要……到这里来办生日会？”
她想起考试前那天路过隔壁班时，听到有人问小庄什么时候过生日，小庄回说在月底，一个女生扬了声音，“会在家办生日会吧？可别忘了邀请我。”再就是小庄的回话，“有机会的话。”她一定又带着那张得体的笑脸，声音那样轻缓、没波澜。
在这所被称为“贵族高中”的学校里，到处都是谁谁谁的女儿、谁谁谁的儿子。当初小庄刚到学校来，那些人一边对这个漂亮女孩趋之若鹜，一边也在打听她的家庭，可随着无法低调的她被越来越多同学认识，在学校社群里所谓顶端的那个小圈子里，她格格不入——在哪里读的高一问不出来、没有谁的家长和她的家长互相认识、没有和那些“圈里人”一起约着出去过、没有那些上天入海的见闻……所以传闻渐渐生发出来，就像前段时间她受伤在家待了一周多，就有人传她因为交不起学费不会再来了。
“对不起，我不小心听到的，”天意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只是，如果你家不方便，可以来这里，这里除了我们三个没人知道。”
小庄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很短地愣了一下，随即又展开灿然的笑脸。她相信天意，从没有对谁有过这样的感受，小的时候不会分辨，长大些倒也想得明白不去强求——大概是因为天意那双诚挚的眼睛，加上她对程满那么好，也许，还要再加上她毫不犹豫地帮自己养了只小猫。
她看得出来天意一点也不喜欢猫，从进门以来，程满也还是在栅栏头上摸了两把才上楼的，天意没碰过它，连看都没多看过一眼，她不害怕它，也不像是讨厌它，只是没喜欢。
小庄很久没在别人面前这样放松下来，她学着天意的样子靠在沙发靠背上，把栅栏抱在怀里。屋里冷气开得很足，落地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打在她的耳朵和脖颈上，让她觉得暖洋洋的。
“天意，我和你讲些我家里的事吧。”对面的女孩没做声，沉稳的呼吸让她眼睛里的安静湖面缓缓波动，小庄几乎在那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嗯……我家的房子在郊区，也是个小别墅，不过没有你家这栋大。”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房间里显得更轻，怀里的小猫睡得安稳，外面好像有鸟叫，很短促的两声结束后就停止了。“是我……算是我父亲，给我妈妈的。还有很多钱——对我们来说很多的钱，让我们不要去打扰他。我出生的时候，他有妻子，大概也有他们的孩子。”
小庄从小就只认识妈妈这一个家人，两层的房子她们只住一层，两个人的卧室、厨房、客厅，再加上妈妈工作的小画室。楼上放了很少的东西，她小时候上去玩，空荡荡的全是雪白的墙，后来她就不再上去了。妈妈曾和她说过爸爸的事，很少，用在告诉她一定要有能力留下一个男人，一定要和他有受保护的婚姻。
“我高一的时候在另一所学校，在城西，是所和斯顿差不多的学校，我们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房子住，也和现在一样。我妈妈觉得高中开始读这种学校，对我的社交圈有好处，大学也一定要考到前几所，不然就要省吃俭用把我送出国去。”她笑笑，像在说什么和自己不相干的笑话。
做个漂亮的孩子可不容易，她从小上过很多形体课、礼仪课，要适当运动、控制饮食、早早睡觉，长大一点就会定期去美容院，保养头发和皮肤……她也有不听话的时候，大概就像前段时间带着伤回家，妈妈会生气——也许要说是她会伤心——吃不下饭，就着水也就只能勉强咽下去几口，然后跑到卫生间偷偷吐；睡不着觉，床头有一瓶褪黑素每天也只会少掉一颗，她不去开安眠药，为的是不要留下病例。
“在之前的学校里我家里的事好像传得很多人知道。其实他们也不是知道了，都是猜的，只不过恰好猜对了。”
小庄没把那些事说得更明白，但她想聪明的俞天意能猜到，像自己高一那些同学一样。妈妈从来不说她，只说自己，“钱”、“权势”、“家庭”、“幸福”……但其实一切也都很明显，她关心小庄和班上男同学的关系；把所有钱都安排好，安排到某一个时间，也许是小庄嫁给谁的时候；一到要开家长会，妈妈就会去一次美容院，穿着租来的当季的奢侈品套装，悄然地到教室去，看看女儿优秀的成绩单，再悄然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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