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荆川(四)

“幻言师父,你在这荆川岸边等船,究竟等了多久了?”

盲僧先是微微一怔:“贫僧等了......等了......”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向元猊转过脸来,惊恐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法名?”

小匙感到一股寒意:难不成这盲僧也是个在荆川上被执念困住的人?方才元猊突然道出他的法名,难道元猊讲的那个老鼠精的故事是真的?那这个盲僧...不,幻言和尚,在这个故事里究竟是怎样的角色?他先前又为什么撒谎?难道这故事中还有隐藏的真相?

见元猊没有说话,小山眨了眨眼慢慢说道:“大师方才说,灵觉寺被妖物侵袭,寺中僧众陷入幻觉而自相残杀,这实在很说不通,既是香火旺盛,又怎么会让妖物横行肆虐呢?但若是贼人强盗烧杀抢掠,倒是很有可能。不过寺院僧众甚多,若是没有宝物吸引,怎会有贼人来铤而走险呢?”

盲僧嘴唇微微颤抖,半晌方道:“施主所言不错,贫僧就是幻言,当初被赶下山的那个僧人,正是贫僧。”

原来当年幻言本就是强盗出身,最初也不是真心出家为僧,进入灵觉寺不过是为了探听宝物。可是这宝物具体是何物,收在何处便只有每代住持口耳相传。幻言只好竭力做出守戒法勤修行的好和尚模样,想尽办法讨好老住持,想让住持将此物的秘密传给他,可老住持不仅更看好有慧根的师弟,还慧眼看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老住持他非但没有将幻言赶下山门,反而屡次语重心长的劝他回头是岸,可惜幻言当年是个心肠歹毒的恶人,非但没有听进他的话,还当他是个伪善的老和尚,生怕他把自己的真面目戳穿。一个寒冷的秋天,幻言偷偷跟在住持身后,将他推入池塘,他虽后来被人救起,却还是感染风寒丢了性命。

眼见住持已死,宝物的下落从此成谜,幻言心中恶念顿起,决定召集同伴在寺中搜刮,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宝物寻出来。也就是这时,恰巧让他知道了幻真和尚与妖怪的事,于是索性顺手推舟借寻找妖物为名,趁寺中僧人酣睡之际,闯入寺庙烧杀抢掠。

可谁知就在这时,竟有佛光从宝殿普照,那佛光神圣非常,顷刻之间驱散了他心头的恶念,他浑身笼罩在佛光之中,只觉得一生苦厄尽皆消散,唯有真善才能渡人渡己。

盲僧说道这里,已是泣不成声,他跪倒在荆棘之中,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如佛前忏悔一般呜呜咽咽道:“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那些枉死在我刀下的无辜之人,我却如何交代。因果因果,我因杀了人而顿悟,一生在领悟佛法中得到满足,可无论我如何忏悔,铸下的大错的恶果始终不能弥补。我后来云游四方,终老时回归灵觉寺,可怜那里已是一座荒庙,我找到那传说中的无上至宝,原来是一枚佛祖舍利,这舍利固然是佛家至宝,可于一个强盗有什么意义呢?我竟为此犯下滔天罪行,实在可悲可叹。若是这一切都是别人犯下的该多好,若是贫僧没有害过人该多好,若是当年焚毁寺院的不是我和众强盗,而是妖物该多好。”

看着他痛哭流涕,在场三人一时无言,小山冷笑一声,道:“大师若是一心悔悟,就该诚心才是,将自己的罪孽推到无辜的妖兽身上,污蔑好和尚幻真,实在是卑劣至极,懦弱至极。”

小匙虽然觉得她说的不错,但是见盲僧痛哭的样子,又不禁心生怜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责怪的话来。

只见小山一脸冷漠地走到他跟前,几乎如耳语般冷酷地说道:“我告诉你什么叫因果,你犯下了罪孽,就要用一生的后悔偿还,用一生食不下咽、卧不安寝来偿还,用一生连一刻纯粹的快乐、安心、满足都没有来偿还,若是不够,便用下地狱去还清。老和尚,不要纵容自己逃避了,做错的事已无法挽回,安心下地狱去吧!”

小山的话语好像有魔力,年迈的盲僧停止了哭泣,缓缓抬起头来:

“前往地狱就可以洗刷贫僧所犯的罪孽了吗?”

“没错,今生没还清的债就去地狱还,然后干干净净的去投胎。”

“干干净净的去投胎...干干净净...施主说的不错,与其逃避罪责,不如投身地狱,”盲僧合掌微笑,似乎终于感受到一生从未体会过的满足和从容:“多谢施主点化。”

小山面无表情,点了个头,冷淡地坐回到大石上。

小匙愣了半晌,也不知道盲僧这算不算是放下了执念,转头看看似笑非笑的元猊,实在忍耐不住,追问道:“这就完了?老鼠精呢?你还没说神圣老鼠精是怎么死的呢!”

元猊转头望了一会荆川,笑道:“啊呀!时间刚刚好,神圣老鼠精本精来了,他没有荣登极乐,如今成了荆川上一个摆渡的船夫,小汤匙儿可以听他亲口讲讲当年的事了。”说到这里,他转头对盲僧道:“上一次他送了颗仁心给你,这一次他该渡你去地狱了。”

盲僧的淡然一笑,合掌道:“贫僧该亲口向他道谢。”

只见幽暗混沌的荆川中缓缓驶来一艘小船,那小船不足七尺,看上去破破烂烂,更离奇的是这小船竟然没有船底,静静的飘在河面上。

“各位生人、逝者,请上船吧!”一个声音道。

小匙循声望去,只见船头站着一个灰白色的老鼠。

“你...你就是船夫?这船也能坐人吗?”小匙结结巴巴的问道。

老鼠仰头大笑道:“客请放心,老朽的渡船是出名的稳,坐过都说好,几十年无差评。”

小匙不知道这算不算笑话,看着那没有底的小船,她实在笑不出来。

“唉,真小,上次和冥王来,坐的船比这个大多了。”元猊有些嫌弃地摇头摇头,但是还是慢悠悠登上了船,气定神闲的坐在船舷上。

“冥王大人坐船嘛,自然要拿最大最好的冥王号敞篷船接驾。”老鼠精点点头道。

小山和小匙对视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小心翼翼的相互搀扶着上了船。

“大师,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盲僧合掌道。

老鼠精点点头,微笑道:“我看高僧似乎已经破除执念,可喜可贺。”

“贫僧罪孽深重却一生都在逃避,死后又因执念难渡荆川,真是惭愧。贫僧还要多谢当年大师点化之恩,若不是您当年以佛光点化贫僧,贫僧或许一生要在邪道中越走越深。”

老鼠精哈哈大笑,道:“引你入正途是我,抓瞎你双眼的也是我,你不恨我么?”

盲僧微微一笑,缓缓踏上渡船,道:“贫僧犯下杀孽,本已无可饶恕,一双眼睛作为惩罚实在轻了,又何来怨憎?”

老鼠精笑道:“高僧说错了,当年我抓瞎你的眼睛,完全出自私怨,与惩罚并无关系。”

说完,敲敲船帮,那船便幽幽向河心渡去。

“哦,船家,我们想要去益州,您能不能送我们一程?”小山紧紧抓着船帮,似乎很怕不小心掉进河里。

“这个啊,有点难办,老夫不大熟悉人间的路,只能说尽力而为。”

“拜托了。”小山看着船底荡起黑色的波涛,脸色煞白的道。

“说起来,你怎么没有去投胎,反而在这里当起了船夫呢?”元猊随意的在一靠,神色轻松地问道。

“嗨!还不是因为当年老夫在荆川呆久了,渐渐就对那些渡不过的生灵们心生恻隐,与其转世重修,不如留在荆川渡人。还亏得你那个很有本事的朋友,阎王大人卖她面子,便顺了老夫的意。”

“很有本事的朋友是指阿芙吗?”小匙好奇道。

她话一出口,元猊和老鼠精面面相觑,随即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小匙不明所以,转头看看小山,她正专心的紧紧抓着船帮。

“那个阿芙啊,当年送走了幻真和尚后,对自己渡不过一事耿耿于怀,说什么都要再渡一次荆川,阎罗王拿她没办法,于是只好与我一同抱着膀子看她的热闹,果然渡舟到了河心就开始打转,死活不能再前进一步。我和冥王嘲笑的狠了,那家伙恼羞成怒,结果你猜怎么样?”

小匙摇了摇头,小山则专心抓着船帮,对其他一切都不理不睬。

元猊强忍住笑意,道:“那家伙从怀里掏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符纸,大笔一挥,竟然创出一张新符来,她气势汹汹的站在船头,恶狠狠地道:‘什么破荆川,以为我会怕你么,以后这张符就叫有来有去!’说完,手一挥,就‘嗖’地从荆川上消失了。”

小匙想象着那个浑身长树枝的女人威风凛凛地模样,不禁有些心中向往,道:“真是女中豪杰...”

元猊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道:“什么女中豪杰,纯粹是个野蛮丫头,小汤匙长大千万不要学她。”

船夫却点点头,不无惭愧地说:“看到这一幕,老夫当年深受打击:囚困老夫多年的荆川,原来对于别人不过‘有来有去,如入无人之境’。”

元猊微微笑了笑道:“何止是你深受打击,冥君本人才是深受打击呢,我看他惊呆在原地的样子,都不知道该安慰他什么好,只能说规则限制的只有不够强大的人吧。”

小匙想了想,突然狐疑道:“既然她可以用符离开荆川,那我们还坐船干什么,直接离开不久行了?”

小山脸色惨白,十分不情愿的开口道:“同一张符,用的人不一样,效果也不一样。”

“什么意思?”

“哈哈,意思就是你小山姐姐功夫不到家,这张符到她手里,威力就大打折扣了。”元猊哈哈一笑,细长的眼睛露出狡黠的调侃。

小匙瞥了一眼小山,觉得她脸色更加难看了,虽然觉得小山现在几乎被封印在了船帮上,但是小匙还是担心小山会一时冲动暴打元猊,那倒也没什么,但是小匙怕那样会把这弱不禁风的小船掀翻。

她决定赶紧换个话题:“那个...虽然很失礼,但是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有一个问题:当年您能发出佛光,为什么最后没有修成正果,反而进了这幽冥之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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