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朱家老宅(三)

硕大的朱府后院十分寂静,没有说话声,没有脚步声,空气中只能听见小匙自己的呼吸声。

“真是奇怪,朱家是名门大户,无论前院后院,总该有人来往才是,”小匙心中又起了疑:“难道这朱家真有什么猫腻?若是这样,我又怎能坐以待毙,何不暗中调查一番。这朱家若确实是一户寻常人家,我明日便同他们解释清楚我是女儿身一事;若是这朱家真是歹人,哼哼,我正好试试我的无涯剑!”

小匙心中打定了主意,悄悄推开窗格,左右一瞧,果然见四下无人。她蹑手蹑脚将房门推开,刚要出门,见门上沾了些蛛网,也不放在心上,顺手用无涯剑挥开。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阳光被高高的瓦楼遮去大半,只在房顶的半山墙上投下一缕缕光辉,瓦楼下的小道黑暗阴沉,狭长湿滑的走廊中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若是换做寻常少女,定要被这阴暗诡谲的气氛吓住,可小匙却反而觉得十分心安:人心叵测,没有人,便是最安全的。

方才小匙随那朱家少女进来时,留心过此处的布局,后院的瓦楼一共三排,中间有过道联通,呈现出一个简明的“坤卦”。路倒不难记,小匙打算回到朱家前院瞧瞧。

可说来奇怪,她走不多时,便隐隐听见周围传出些窸窸窣窣的奇怪声响。既不像脚步,又不像落叶。

“什么人!”小匙拔出宝剑,直向身后挥去。

“铛啷!”一声金属落在石板上的脆响。

小匙一愣:“怎么是你?”

只见织姬吓白了脸,小手捂着胸口,脚边一个铁盆正在原地打转。

“我......我想你房间可能没有脸盆和毛巾......我还给你那个干净的寝衣......”小织姬瘪着嘴,似乎眼见就要哭了。

小匙连忙收起宝剑,愧疚地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吓你。”

小织姬越想越委屈,斗大的泪珠滴滴答答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我还给你带了红豆饼......我绵绵姨姨做的红豆饼,很好吃的......我曾祖母在世的时候教她的,我家只有她会做,她懒得很,我好不容易......呜呜呜......我不找你玩了,我找我姐姐们去......”小织姬越哭越伤心,最后索性嚎啕大哭起来。

小匙立刻手足无措起来,她从小跟着两个哥哥舞枪弄棒,习惯了以拳头解决大部分矛盾,哪见过这种阵仗,连忙结结巴巴又是作揖,又是道歉,好不容易才哄好这朱家小小姐,二人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于是二人便一边分吃红豆饼,一边坐在天井里说起话来。

小织姬从没离开过朱府,缠着小匙讲外面的世界,小匙的父母都在几年前病死了,两个哥哥也都被抓走当了壮丁一去无回,这种故事实在不适合讲给一个刚哭过的小女娃听,小匙便将自己小时候从父母那里听来的,曾经的大唐盛景讲给她听。

“真好啊!我也想去外面的世界玩玩。”织姬小手托在腮边,喃喃自语道。

小匙失笑道:“现在外面兵荒马乱,很危险呢!”

织姬的眼睛黯了黯,低头道:“我祖母也是这样说,可是我不想总是被困在这里。”

“你是千金大小姐,还是在家好。”小匙安慰道。

“姐夫也觉得女孩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织姬小脸一板,道:“我先前觉得姐夫是见过世面的人,想法不会和那些老古董一样呢!”

小匙眉毛一挑,心中不禁觉得好笑,她不仅不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还想当皇帝呢。

“你可以出去闯荡呀,但是你还小嘛,我看你也就七八岁,等你大了再说吧。”小匙哄她道。

织姬摇了摇头,似乎心中横了一件沉重的负担,小匙刚想追问,织姬却强颜欢笑道:“咱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啦!姐夫你喜不喜欢我姐姐,你们明日就要成亲,你高不高兴?”

小匙惊得差点跳起来:“这么快?!那不行的,我绝对不能跟她成亲,我得去和朱老太君说清楚。”

“说什么?姐夫你这是……”

小匙又恼又急,跺着脚道:“谁是你姐夫,我怎么可能跟你姐姐成婚,我是个......”

小山的声音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这声音越来越大,这时候几乎就像是在扯着嗓子嚷嚷了。

织姬平静地摇头道:“祖母是不会放掉你的,无论你成不成亲,你都已经没办法从朱府走出去了。”

小匙一愣,狐疑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织姬却并未解释,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抬起头注视着小匙道:“我可以带你逃走。”

小匙注视着她,织姬的眼光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坚定。

“你果然不是人类,对吧?”

织姬还未回答,突然小匙感到身后一阵疾风,还未等她转身,织姬将她一把挡在身后,随即用穿着绣鞋的小脚一踢,脚下的石板应声而起,紧接着竟被一束丝线牢牢裹成一团,“啪”地摔在墙上。

“织姬!你为何坏我好事!”

小匙循声望去,只见她的“未婚妻”丝罗和另外几个朱家姐妹正高高站在瓦楼顶上,丝罗杏目圆瞪,怒不可遏。

“快跑!”织姬抓住小匙的手,转身便向廊道深处跑去。

还未等她俩跑出多远,一张大网便挡住了她们的去路,小匙拔出无涯剑,刚要向那大网斩去,织姬却道:“没用的,这蛛丝你是斩不断的!”说着就将小匙往瓦楼里拉去。

“不行,进房间里会被包围!”小匙挣开她的手,用长剑斩断蛛网。

织姬见她这宝剑竟能斩断蛛网,也是一愣,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来不及细想,身后又传来蛛网破空之声,小匙回头想斩断蛛网,谁料二人早已被朱家姐妹包围,她们的蛛丝又细又韧,绵绵黏黏,很快便将她们二人缠在一起,小匙狠命想把这蛛网挣开,结果又被新一轮的蛛丝攻势缠了个紧紧实实。

“好一个织姬!你是嫉妒我先找到夫婿么?!”丝罗咬牙道:“往我平日疼你!”

织姬却道:“他不想娶你,也不会心甘情愿被你吃掉,你放了他吧!”

丝罗怒道:“他自愿入咱们朱家,哪里不心甘情愿了?!我为他生儿育女,他做父亲自然也要面对自己的使命!”

“呸!妖怪!我才不想娶你!我现在只恨没有早早看穿你们的真身!”小匙怒道。

丝罗咬牙冷笑道:“你想不想娶我都已晚了,你好声好气求我,或许我心情一好,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些!”说着,后背一弓,从背上又生出两条手臂,这两条手臂拔下头上两对金钗,看上去好似螃蟹的一对大螯,剩下两臂向小匙抓来。

“丝罗,不要造次!老太君来了!”

朱老太君来了,丝罗不敢再轻举妄动,只狠狠瞪了二人一眼便退了开去。

小匙见朱老太君现身,心中盘算道:擒贼先擒王,若是我能想办法挣脱这蛛网,斩杀这老妖怪,哪怕不能活着离开这妖府,也算死而无憾。

只听那朱老太君痛心疾首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平日我是怎么教导你们的?我叫你们和睦友爱,你们可都忘了?我们赤蛛一族从前何等繁盛,如今只剩下咱们几个孤儿寡母,你们还不知道团结,还要这般针锋相对,这般自相残杀,是嫌我活的太久,有意伤我老婆子的心么?”她说到激动处老泪纵横,一双紧闭的瞎眼中流出浑浊的泪水。身旁的女妖连忙安慰道:“小孩子家家打闹罢了,您千万莫要伤心,织姬,你还不快给你丝罗姐姐陪个不是!”

织姬低头道:“我确实不该自作主张,这是我的不对,但是这个人不想娶她却是事实,请丝罗姐姐放过他。”

丝罗怒道:“你糊涂!他见到了我们的真容,将他放了,咱们还有安生日子么?!”

朱老太君听此,冷冷道:“我最恨这等姐妹反目之事,把那勾搭人的狐狸精杀了,再不许有人因个男人吵架!”

直到众人看向小匙,小匙才明白“狐狸精”指的竟是自己,她哭笑不得,道:“谁勾搭你们了。”

只见一个年长的女妖走了出来,她面容冷漠的来到小匙跟前,微一张嘴,一束带着腥甜气息的红色蛛丝喷了出来。

小匙暗道不好,这蛛丝多半有毒!

“绵绵姨,住手!”织姬喊道。

就在这紧要关头,不知哪儿来的一束激流,顷刻之间将朱老太君等一众女妖冲得东倒西歪。

水柱过处,蛛丝也消珥无踪。

“织姬,快看!这蛛丝怕水!”小匙又惊又喜,她身上的蛛丝已尽被水溶了去。

“要杀死未来孙女婿,啧啧啧,朱老太君,你这手段可太野蛮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匙顺着声音望去,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太阳光处,让人得眯着眼睛才能看清。

“哼!是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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