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荆川(二)

老和尚用他那盲眼眺望着他已看不见的远方,似乎是在回想什么事似的,许久方道:“渡船,还没有到吗?”

小匙看着苍茫昏暗的河面随口回答道:“是啊,没有到,您的寺院后来怎么样了呢?”

盲僧念了声佛,掏出念珠默默数了一会儿,才迟迟道:“我们放火烧了妖怪的洞府,自认为是替天行道,但不知深浅的替天行道,确实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天夜里,我在大雄宝殿为师弟念经超度,到深夜时不知不觉打起盹来,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声尖叫把我吵醒。我开门一看,只见师兄弟们都在惊慌逃窜,我连忙拉住我一个师弟询问情况,他却似乎把我当成了可怕的妖物一般,一边惊慌大叫,一边对我又踢又打,我慌忙将他推开,他便大叫着逃走了。我心中慌乱,顿时想要去寻找住持,谁料刚一转头,便见到寺院不知何处涌来无数老鼠,那些老鼠在我的脚边窜来窜去,有几只已经顺着我的裤脚爬了上来,老鼠毛蹭在我脚腕的感觉让我汗毛倒竖,我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慌忙跺脚甩掉那些老鼠。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怪物向我扑来,那妖怪浑身漆黑,丛毛卷鬃,尖牙利齿,眼放凶光,俨然是一只老鼠怪,我大叫一声,连忙抄起院墙下的扫帚打了过去。那老鼠怪不怕扫帚,仍旧向我扑来,我灵机一动,用灯火把扫帚点燃,那老鼠怪怕火,尖叫着被被我打退。我便想去帮忙其他师兄弟,可老鼠怪越来越多,大家手无寸铁,火把很快燃尽,掉落的火星引燃了地上的落叶,一时间寺院陷入了妖山火海之中。眼看着同门师兄弟们死在妖口,大家终于放弃抵抗,纷纷逃进了经舍禅房,我也和几个师兄弟逃回了大雄宝殿,我们不愿眼睁睁看着老鼠怪残杀同门师兄弟,于是都胆战心惊地低头念佛,耳里听着同门惨死之声,那真是比死更加难受。阿弥陀佛,真是作孽......

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声音渐小,我大着胆子想看看外面情况如何,便小心翼翼戳破窗纸向外看去,让我惊诧的是,外面根本没有什么老鼠,也没有什么老鼠精老鼠怪,只有我那些陷入恐慌的同门师兄弟们在相互残杀,就连那些逃入经舍禅房的师兄弟们也无一例外。我这才恍然大悟,并没有什么老鼠夜袭,是老鼠精给我们制造了魔障,让我们成了对方眼中的妖怪,我们用尽全力打杀的都是我们的同门师兄弟。

我醒悟到此处却已经晚了,我们灵觉寺上上下下,便只剩下我们躲在大雄宝殿的几个师兄弟而已,想来应当是妖怪还是害怕佛祖,不敢入殿的原因。

我从窗纸上的小洞看到这些,又是难过,又是悔恨,一时不察,突然一个血红色的眼睛出现在小洞那边,直直的瞪着我,那双眼睛距我不足一寸距离,我登时便吓晕了过去,等到我再醒过来,便双眼失明,再也看不见了。这么多年来,贫僧都记不起当时伤了贫僧眼睛的妖物究竟长什么样子,依稀记得的只有一双怨毒的血红妖眼。”

“这妖怪真是害人不浅,太可恨了!”小匙一捶大腿,狠狠道。

“这倒有些奇怪......”小山沉思片刻,缓缓道:“既是香火旺盛的寺庙,按说妖怪都要退避三分才是,能叫妖怪这样猖獗,实在有些不合情理。”

小匙想了想,道:“想必是那妖怪道行高深。”

“唔......那也不大对......”

小匙蹙眉道:“人家遭遇了这种惨祸,你却在不停的鸡蛋里挑骨头,你究竟想说什么?”

小山见她不快,也不深究,道:“妖怪与人不同,大杀四方不是他们的个性,我只是觉得有些奇异罢了。”

“快看!是冥灯。”元猊突然指着河中,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小匙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昏暗阴冷的荆川河心处,飘飘荡荡几支青色的船灯,静静地向下游飘去,在广阔幽暗的荆川中,这幽暗的灯光似乎转眼就会被河水吞没,给人一种凄凉悲伤之感。

“荆川也有人放灯吗?”小匙轻声问道。

“冥灯不是灯。”小山道。

“那是什么?”

小山瞥一眼小匙,懒懒地道:“还是不说的好。”

小匙见她如此,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言语冒犯了她,刚要追问,元猊却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说来也巧,我也听过一个关于盲僧和鼠精的故事。”

“哦?施主请讲。”

元猊摸摸下巴,似乎是在回忆一番,慢慢道:

“说来,那还是我早些年听阿芙讲起的一段往事。啊,对了,高僧不认得阿芙,我的朋友阿芙啊,是个很奇异的人。她曾经是人类,现在该算是一个半神,她早年机缘巧合接手了一个为人实现心愿的铺子,也就是现在人们口中的乌云阁。铺子原来的老板是只贪婪狡诈的八尾黑猫,那黑猫十分精明,铺子经营的有声有色,说是富可敌国都是轻了。不过这铺子转手到我那朋友手上,便开始入不敷出,能够勉强维持到现在,可说是全凭前任老板的家底厚。

不过生意做成这样,倒不完全因着我那朋友笨拙的缘故。她这人耳根太软,总也不能明白“福祸有定,因果相牵”的道理,揽了好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事上身,幸好也因着她为人纯善,妖界交了不少朋友,大家都肯帮衬她,才好几次渡过难关。

那一次,唔...大约是六七十年前吧...我还在长安的时候,她来问我打听一个人,哈哈,你们也知道,我这人是个包打听,凡事托我去问,绝对是事半功倍。

不过那次可有些难为住我了,她要我打听的是一个修行千年的老鼠精。

老鼠精多得是,千年的也不少,这要我怎么问呢,于是她又给了我一个线索,这个老鼠精精通佛法,有成佛之相。

见我还是摇头,阿芙十分沮丧,我心中好奇,于是问起这老鼠精的来历,她知道我这人好奇心旺盛,便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原来这事起因于一个渡不过荆川的和尚。

你们或许知道人死后会归入黄泉,但黄泉上游其实是更为广阔四通八达的地下之河,这河流绵延在九州之下,被统称为荆川。人类死亡以后,魂魄便被鬼差指引,沉入荆川之中,顺着荆川到达黄泉,而后被冥界管辖。但如果人类生前执念未销,便渡不过荆川,卡在荆川的各处不得往生。

阿芙所说的,就是这样一个卡在荆川的和尚。

那和尚年纪轻轻,死去时大约二十出头,他高眉深目,俊秀英朗,叫我那朋友的徒弟十分倾心...唔...这倒不奇怪,阿芙的那个徒弟有些好色,对长相英俊的男人动心是常事...咳咳,我扯远了。

阿芙一次误入荆川,恰巧在岸边遇见了他,等渡船的时候便与他谈论起生前之事。

原来那和尚并不是中原人,他在龟兹出生,十一二岁时跟随父亲商队来到中原,没想到在路上遇到匪徒,他父亲被匪徒所杀,而他则在奄奄一息之际被灵觉寺住持所救,因而便顺理成章的出家为僧。他本不通大唐官话,但悟性极强,很快便能自如与人沟通。但令他十分苦恼的是,他学得会说,却难以学会读写,加之佛经艰深,他学习十分吃力。

或许是命中注定他与佛有缘,一夜他秉烛夜读时,正为一段经义困惑不解,一个老者的声音突然在他身边响起,为他解释了这段佛经的含义。他十分感激,可那位老者却不肯现身,只督促他继续研读,且时时提点。自此以后,每当他夜晚修习遇到难关,那位老者的声音都会出现,为他解惑断理。他的修为日益提高,住持十分高兴,甚至让他主持俗讲和传教,甚至有了住持要在百年圆寂之后,将住持之位传给他的传言。但是他年纪太小,寺院中较他年长资深者不在少数,且住持身强体健,因而僧人们对此都不过付之一笑罢了。

又过了几年,他对佛理的见解逐渐深刻,也与那深夜中指点迷津的老者感情越发深厚,可纵使他百般恳求,那名老者始终不肯现身相见,让他十分遗憾。后来的一个冬日,天气骤然转凉,住持长老染了风寒,不几日便圆寂了。院中住持之位空缺,便有人重提推举他担任住持之事,他伤心于住持长老辞世,因而反复推辞,但最终还是在师兄弟们的鼓励下答应下来。可没想到,就是这接任仪式的前一晚出了意外。

那夜,那位老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此次不是为了讲经,而是为了恭贺他即将继任住持之位。他十分感激那位老者,坦言自己已视他为恩师,有传道授业之恩。那名老者听了也十分感动,终于答应现身相见。

他听了十分高兴,连忙备下素酒,诚恳的邀请老者现身一聚,谁料想那桌上竟转出个老鼠出来,那老鼠口吐人语,说自己便是那个与他神交多年的老人。

他乍然一见这老鼠精,十分害怕,跌跌撞撞便跑出了屋子,正碰上一个师兄。那师兄见他慌慌张张,连忙问他出了何事,他便将此事一五一十说给了那个师兄。那师兄自然不信,跟着他来到房间去瞧那老鼠,那鼠精见他身边跟了他人,便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说:‘我在佛前修行千年,眼见就要修成金身,前往西方极乐,本想在最后见你一面,没想到终究还是无缘。’说完便化为一缕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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