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下去，”萧黎定淡淡说道，随即将禁军手中的毒物接过，端详了片刻，“明太医，你且来看看此毒是否同林侍中所中之毒相同。”
堂内气压比方才更低。
明宣佚似是大着胆子上前接过，在光线明亮处仔细分辨了片刻，转身从药箱中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透明玉瓶，选取小粒融入其中。
顷刻间，玉瓶中原本干净清透的溶液变成墨黑色，光线下，似乎隐隐还有一些让人作呕的絮状沉淀物漂浮其中。
“回圣上，此毒与林侍中昨夜所中之毒相同。”明宣佚将手中的玉瓶呈递坐上人。
“寻常毒药辛蜜草混合在一起会呈现出绿色，蓝色这两种颜色，是因为辛蜜草在内部成分受到破坏之后，自然析出‘血液’，由此能判断寻常毒药会对内脏造成损害，而双生花则不同，它的毒性更加强烈，毒只要一进入身体之后，便如豺狼虎豹一般直接将内脏吞噬殆尽，根本没有缓和的机会，圣上手中拿着的那瓶装有辛蜜草提取液的后果，便是毒发后的下场。”说到这，明宣佚像是心有余悸般地轻嘘了一口气，“若非有苏默小兄弟在林侍中身边发现的及时，为人点了穴，恐怕……”
萧黎定紧紧盯着玉瓶中絮状物，半晌开口问道，
“此毒可会对身体产生不可逆的损害？”
“只要解药吃的及时，再加以好生修养，恢复如初是没问题的。”明宣佚看着圣上将那玉瓶收至怀中，眼底附上了一丝不明的情绪，可惜只一瞬见便无影无踪。
——“只是，”明宣佚一开口，屋内其他便急剧下降至冰点，他视若无睹般，继续往下说着，
“今后每年冬日林侍中势必要比寻常人更害冷，难免多吃一些苦头。”
萧黎定身边的人纷纷掐住了气管，生怕一个喘气就将盛怒牵引到自己身上。
这些人在终日伴君，对于圣上今日对林侍中的态度，大抵心中都清明，二人的关系恐怕不止君臣之谊那般简单，不然怎会林侍中刚中完毒，圣上便东都都来不得去顾，先来了驿站。
恐怕啊日后宫中又得多一位伺候的主子。
“嗯，朕知道了。”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陆尚书，去查查这个人的来历，以及他手里的双生花从何处得来。”此人身后定然还有更大的谜团，至于为何会盯上林侍中，恐怕只有找到幕后真凶才能得知真相。
“是。”陆薄奚得了令，便行礼退下。
“那臣也告退。”明宣佚俯身开口道。
“明太医，你且慢。朕还有些事情要问你。”说罢，他摆了摆手，将屋内的人遣散，只留下身后站着的吴贠。
“林侍中的身子，明日能否启程回京？”萧黎定嗓音中难得出现一些忧虑的情绪。
“回圣上，此地离东都已不到一日路程，林侍中此时身子虽是虚弱，但只要路上虚心照料，是没问题的。”似是顾虑到什么，他顿了顿，“如今毒害林侍中的真凶仍未现身，在这多待一日，便多上一份危险。”
萧黎定起身走到他面前，似是无意地拍了拍人的肩，“那就有劳明太医了。”语气并平日郑重。
“是臣应该做的，算着林侍中现下应当是醒了，臣去为林侍中再号一脉。”说着，俯首行礼便退下了。
萧黎定这次没再留。
他将方才放在怀中的玉瓶拿出来，不是何时，玉瓶上早已被人附上了一层手绢做隔挡。
萧黎定隔着手绢将那玉瓶缓缓地抬高到光线下仔细观察，良久才放下。
吴贠见势立马上前接下，开口问道：“圣上是觉得这明太医不对劲？”
刚开口说完，便听见身前肃立的人叹了声气，若非他此时离得近些，恐怕半点听不到。
“无碍。”吴贠听人开口道。
见此他及时止了嘴，不在多言，勤勤恳恳地开口：“圣上连夜奔波，奴才将早已将此间客房收拾妥当，不若您先修正片刻，也好恢复些精力好明日赶路。”
只见萧黎定略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吴贠明了后便伺候着人解衣，待人睡下，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门。
*
东都玉芙殿内。
裴应惟终于从长乐公主的魔爪下逃出，他几乎是小跑着出了殿门，生怕公主身边的嬷嬷像前两次一样，刚迈出殿门还没两步就有被叫了回去“参透人生”。
长乐公主前些年在宫中虽并不是很受待见的主，但她终究是天子之女，身份尊贵，自是无人敢动她。再加上身在后宫之中，打小耳濡目染，对一些男情女爱之事异常关注，并且总能在畅聊完八卦之后进行长达数个时辰的价值升华，譬如：“人啊，就得珍惜年轻的时候，好好来一场灵魂激荡”、“爱，是被看见。爱，是伟大的，人要在清醒的时候爱别人，而不是因为孤单、谈恋、脆弱而爱他”、“爱她就要给她自由，就要让她成为她自己”等等诸如此类。
裴应惟虽然很喜欢同公主讲宫中千奇百怪的八卦事，但每当公主站起身来，紧接着标志性地叹息一声，他就知道，升华开始了……
今日原是因圣上不在宫中，有关大臣的奏折审批他并无权，因而再请长乐公主代行监国之职。
进殿后同公主说明缘由，正要让太监奉上奏折，却还未待他反应过来，便被公主一股脑拉着坐下，身边的宫女还贴心的摆上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水果和瓜子。
“欸，裴大人，奏折的事一会再处理。”长乐向那个太监摆了摆手，示意先退下。
随即裴应惟就见长乐公主抓了一大把瓜子塞到了自己手里，“裴大人莫要见外，本宫就问你点小事。”边说着，便上嘴磕了个瓜子。
裴应惟尚且不明白公主卖什么关子，受宠若惊地回道，“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
“别只是了，我问你，我是不是马上就要有皇嫂了？”她眯着星星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面色有些呆滞的男人。
……
良久的沉寂。
裴应惟似乎猛然反应过来状况，面色说不上是轻松和愉快，握在手中的瓜子半天都没一点动静。
长乐似乎意识到什么，一股脑让殿内的宫女全部退下，确定殿内除了他两人再无其他，才火急火燎地坐会了原位，上前凑着身子眼巴巴看着裴应惟。
就见方才还一脸惊恐难为情地男子此时脸上露出笑意，整整磕了四个瓜子，才开口问道：“公主是从哪得到的小道消息？怎么这次连我都没收着信。”
长乐见人不信，手上刚拿起来要喝的茶倏然放下，左手的瓜子在桌子上被啪地拍了下。
“你居然不知道！！！”长乐一脸震惊地盯着裴应惟，又开口重复了一遍，“这么明显的事情你都没察觉？？”
裴应惟原还在磕着瓜子，被她这么一问不免怀疑了起来，开口坚定且不容置疑，“你二哥这些日子不都一直在玊州处理灾疫的事情，再加上回京后的叛变，根本没时间……等等。”他骤然记起什么，下意识地顿了顿，长乐随即闻着味似的凑了上来。
“你看，我就说是吧。”她了然一般地继续将方才没来得及喝的茶端起，这次比方才还有耐心一些。
喝完茶，长乐满脸悲催地剥了一个柑橘，生无可恋地开口道：“快和我说说，我这些日子在宫里都快无聊死了。”
“此事，你知晓多少？”裴应惟没直接说，借着买了个关子。
长乐闻言一下来了兴趣，“本宫听小道消息说，那人应该是在二哥去玊州的一批人之中，二哥为了那人的安全，特意将他安排在处置完叛军之后，而且！！”似乎知道接下来说的事情极为私密，生怕隔墙有耳，她直接凑到人耳朵旁边悄悄说道，“据说原本安排在后面到达东都的一队人马，昨夜出了意外，其中还有人中了毒！”
长乐将“中毒”那两字加深，说到这时甚至还一脸我都懂的神情。
“那你可知是谁中的毒？”裴应惟似是无心地问了一句，嘴上的瓜子连磕不断，面前桌上的瓜子皮不一会就罗成了一座小山。
“这就是我不解的地方了，”长乐面上疑惑一闪而过，“线人说中毒的是那个刚刚上任的林侍中，但这林侍中分明是男子，所以我这不是特地来问你。”
“嗯，中毒的确实是小韵儿。”裴应惟似是口渴地喝了几口适才宫女斟的茶，入口已经有些凉。
“那边没错了！”长乐突然站起来，走到裴应惟身边，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重重的在他身上拍了几下，信心十足地开口说道：
“怪不得之前我暗地里给二哥安排美人他都无动于衷，原来二哥喜欢的是男人。”
噗……
裴应惟刚在口中温热的茶尽数喷了出来，他有些难以置信的转头看向身旁站着的公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问道：
“你确定，圣上喜欢男人？”
“哎呀，你别多想，不是说他喜欢所有男人，我的意思是，我二哥他喜欢那个叫林韵的小侍中。”她不顾身份在人身边随意挤了个位置坐下，慢慢开口分析道，
“你看二哥眼下是不是刚刚稳固下来，就把林韵从不知名小官提到了侍中的职位，朝堂之事本宫虽不了解，但我知道，这一提名，就意味着林韵从此以后就加入了二哥的队伍，这不是宣示主权这是什么！”
“再者，据说是二哥亲自把玊州之事交给林侍中的，而且事后还亲自陪他一起去，这不是担心这是什么！”
“最后，林侍中昨夜中毒，今天就急急忙忙去找人，这不是爱这是什么！”
“总之，本宫推测这林韵便是二哥心怡之人。”
裴应惟坐在旁边听完，要张的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一番诡辩下来，他居然觉得公主说的有道理……
可，小韵儿，她……
裴应惟盯着桌子上的小山，沉重地叹了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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