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哪怕是一年最热的季节,靠山的临山寨也比其他地方凉上许多。
这时候正是农忙时节,村子里人影少见,留下的基本都是些未出嫁的哥儿姑娘,端着一家人的衣物和相熟的好友去河边清洗。
“棉哥儿,好了没有?”一个穿着普通灰蓝色粗布的哥儿站在篱笆前扯着嗓子喊,手中端着木盆和棒槌。
“来了。”院子里的门推开,一个模样清秀的哥儿匆匆走出来,和好友并肩而行。
萧与棉再次歉意地朝好友笑了笑,解释,“我娘今日生气了,我刚刚烙饼子,等会洗完衣服就去给爹他们送饭。”
姚十银眨了眨眼,“是不是你三哥啊,他大后天娶亲,我怎么还没看到他人呢?”
萧与棉抿了抿唇,想到阿娘早上发火的样子,眉眼也揽了些愁绪,“明天回来吧,三哥说要打些野味,到时候摆席也好看些。”他们一起长大的,这些话可以说,见周围没什么人,萧与棉并没有隐瞒。
“我听说与山哥娶的是个读书人家的哥儿。”姚十银努努嘴,“彩礼要二十两呢,”见好友脸色不对劲,他立马补充,“我听我阿爹说的。”
萧与棉微微低头,想到这些天大嫂二哥明里暗里的挤兑,和娘的争吵,浅浅叹了口气。
“嗯,但是彩礼是我三哥自己攒的钱。”
“我保证不说。”不用好友提醒,姚十银就立刻下保证,眼里闪着亮闪闪的光。
二十银,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从十岁那年有意识地开始攒钱,他现在的小金库也不过百文,这还是他两个爹疼他的情况,村子里多少哥儿姑娘在没出嫁前,是一分钱都没拿着的。
“乖乖,这就是真娶了个读书人回来也没有这么贵的吧。”姚十银惊叹,“与山哥真厉害,竟然攒下了这么多钱。”
萧与棉心中苦涩,“是啊,明明是三哥攒的钱。”
可是大哥二哥却觉得那些钱花得不痛快,觉得他们吃了亏,尤其是大嫂,这段时间一直诉苦,说自己当初彩礼也就八两,为萧家生了两个儿子也比不过人家还没进门的,还没办事呢,家里就闹了这么多事了。
大哥虽然不说话,可是谁都知道,他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娘才这么恼怒吧。
姚十银同情地看了好友一眼,都是一个村的,他当然听说了这段时间萧家的事了,二十两彩礼不是谁说出来的,就是他大嫂。不过就说漏嘴了一次,后面再问就不肯回了,所以也没有确切信息。
但是这些天他们家吵架的次数可真够多的。
“与山哥也不和你们住一起,”他安慰,“以后结婚了就好了,”然后终于问起了他最想知道的东西,“你见过你三嫂了吗?人怎么样?我听说是在李杏村的。”
“是李杏村的,我当然没见过。”萧与棉加快脚步,没有再说其他的,“快点吧,等会我还要送饭呢。”
姚十银追了上去,“哎呀,说说嘛,我听说是个很漂亮的哥儿,家里有人读书,是不是也识字呀。”
“谁知道呢?”萧与棉咬了咬唇,想到婚后变化那么大的大哥和最近一直不对劲的二哥,低着头加快脚步。
李杏村。
一家普通的农家小院,前院子里站着个穿青衣的妇人和个瘦小的少年,妇人拿布巾包着的头发里夹着不少白发,此刻怒气冲冲地伸手点着面前跟自己一样高的小儿子额头,“给我看好他,林水玉,他要是再出什么事了,钱可不会退,咱们家到时候名声坏了,你哥考不了秀才,我干脆打死你!”
少年被他戳得身子板向后一仰一仰,但是接触到女人阴狠愤恨的眼神后,心惊了一下很快低下头,喏喏应了两声。
“还不快进去守着他!”赵三花恨恨道,“他要是还出什么事,就送你去萧家好了。”
少年抹了把泪,赶紧急匆匆跑进去了,掩上门后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怨恨。
二哥寻死前,就不能想想自己这个弟弟吗?他死了一了百了,自己怎么办。
搬了椅子到床前,他不敢有丝毫松懈,房间里都是苦药味,床上的少年额头被白布裹着,渗着黑红的干血迹,面色白得吓人,气息微弱。
林水玉越看越害怕,时不时就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感受到呼吸后才会松了口气,然后看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饭香味传来,大哥去县城和同窗举办什么诗友会还没回来,直至天色彻底变黑,他小心翼翼点燃了蜡烛,正屋那边才传来声响,大哥说话的声音,娘喊大哥吃饭的声音,以及饭香味隐隐传来……
他的胃在灼烧,但是他不敢动,这几天因为二哥,大哥每次看见他都是一脸厌恶,娘也时不时打骂,爹更是眼中没有他一样,他现在过去,不会有位置,只会让娘骂一顿然后继续回来看。
只能等他们吃完了,自己过去洗碗时还能吃点。
想到这些,他压抑不住心中的委屈和怒火,扭头看床上的罪魁祸首,然后就对上了一双水亮的眼睛,长睫半搭着,无神又带着虚弱。
林水玉吓了一跳,不知怎么竟然有点心虚,“二,二哥,你醒了。”
顿了顿,声音大了很多,“你总算醒了!”
林清被这一声叫得耳朵瞬间发懵,原本就浆糊一样的脑子更加痛了,他重新闭上眼睛,等那针扎一样的剧痛缓过去后,再睁开眼,房间里已经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看着年纪都很老,眼神也很吓人。
林清看一眼就恨不得再晕回去。
赵三花看见他眼神清醒了许多后,总算松了口气,当即单手叉腰骂了几句,尖锐的声音让旁边站着的两人耳膜都有点发痛。
林石磨手里还拿着筷子,听到这些话眉头都没皱一下,等到老婆子骂得差不多了才动了动嘴,“行了。”
心里想的确是,这个青哥儿确实该骂几句,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他居然还敢寻死,这让周围人怎么看他家。
赵三花冷哼一声,看着这个赔钱货眼神冷漠,一副不把自己看在眼里的模样,心里郁气更重,“林清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是亏了你吃还是亏了你穿的,给我什么脸色看,有本事你就死去,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别说了!”胳膊传来不耐烦的呵斥,“娘,我要温书,你别瞎嚷嚷了。”
房间骤然安静下来,林石磨于是再说了一句,“别骂了,醒过来就行,”顿了顿,看向小儿子,“玉哥儿,看好你哥,多照顾着,有什么不好的就去喊你娘。”
“死了算该!”赵三花还是气不过,伸手戳了两下站一边不敢吭声的林水玉额头,恨恨转身走了。
等到房间再次安静下来,林水玉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怨怒了,拖过旁边的椅子重重坐下,忿忿看着床上的人,压低着声音责问,“二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清:……
他终于抬起了手,捂上还在隐隐作痛的头,艰难的“嗷”了一声。
你谁,那个大妈谁,刚刚是不是在骂他,凭什么骂他!
“谁是你哥。”他艰难挤出一句话,然后喉咙像是打开了开关,终于摆脱了刚刚处于哽咽的状态,“这是哪里?”
林水玉:……
他一脸狐疑地看着林清,“你……”
他梗着脖子,脑子滴溜溜地转,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出,只能记得自己的名字:
林清。
他干巴巴地说,“干嘛?”
说话情绪虽然不好,但是这种情况下,他哥破口大骂才是正常的做法。
林水玉立即起身就要跑过去喊,但是在开门后手扶着门框却止住了脚步,看着门外只有月光照明的院子,心绪在一瞬间千回百转。
他的脑子不算笨,两天后二哥就要嫁人了,按现在的情况,哪怕二哥撞墙寻死,娘都没有打消取消这桩婚事的想法,而是瞒得死死的,男方那边还不知情,周围的邻居虽然有猜测但是碍于娘的面子都没有过多打听……
哪怕他现在去跟娘说二哥脑子坏了,也没有什么用处,除了他再得一顿打骂……
想到这里,他抓紧了门框,脑子里又想起了这两天娘说的话,如果二哥不嫁,礼钱是不能退的,只能把自己送过去……
啪!
木门重重被甩上。
他脸色苍白地走回去,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个蜡烛,他的眼睛很亮,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人,说话时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哥,你不记得我了?”
林清看着床边瘦的吓人的少年,脑子里一个更恐怖的想法猛地蹿出来,导致他原本就发冷的身体后背寒毛都竖起来了。
穿越?!
这个想法让他脑子瞬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刺痛让他瞬间两眼发黑,等到视线缓缓恢复后,他看着朝自己走来,脸色像僵尸一样的小孩,终于承受不住脑袋的痛楚,白眼一翻重新回归躺尸状态。
青白的脸在昏暗的烛光下宛如尸体,平坦的胸部没有一丝起伏,
林水玉被他这行为吓了一跳,但本能比脑子还快,在僵了片刻后直接扑到床边,虽然手脚发软,但还是准确把手指探到林清的鼻子,等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
在寂静的黑夜里极为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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