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仙渡把整条蹀躞连带上面挂着的东西都一并收了起来，又从李猛身上摸出来了一个钱囊，里面装着三百文钱。
除开这个钱囊用于“充公”，其余物件因有别的用处，裴仙渡都留在了自己手中。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也没什么好说的，今天这些牙军都是裴仙渡带人杀的，别说裴仙渡扣下李猛的东西私藏，就算裴仙渡把所有牙军的东西都搜了去，大伙儿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不多时，大伙搜刮完了二十几个牙军。
其中一个青年将这些所得做了个清单。
裴仙渡快速看了眼清单，共计得：
铜钱7贯半；
碎银3枚；
锁子甲25副；
横刀25把；
匕首25把；
打火石、药囊若干；
马10匹；
（其余马受惊跑没了）
这实在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
裴仙渡把武备和战马全都留下，银钱则全拿出来补偿村民损失，“通知各家派一个人来这儿领取补偿款；另外，你们找一块大石头绑到李猛身上，把他直接沉江；其余牙军的尸体扔旁边竹林便是，用不着掩埋，只要不挡路就行。”
听完安排，几个青壮都各自行动起来。
韩钺若有所思，低声问道：“就只有李猛一人沉江，恩公是故意让剑南节度使找不到李猛尸首，好误导节度使以为李猛还活着？”
裴仙渡笑着拍了拍韩钺的肩膀，虽是没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夏侯冲在一旁看着这两人的默契样，心里直冒酸水，阴阳怪气地呛声说：“说话就说话，没事动手动脚的做什么，有些人是一点不记得自己是有夫之夫吗？”
瞧这话说的，就跟绿帽丈夫当场撞破老婆跟野男人幽会似的。
韩钺脸色难看起来，他是真想不通，恩公这么出类拔萃的人怎么会跟夏侯冲这种尖酸刻薄的瘸子结成契兄弟？
这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牛粪还毫无自知之明，到处散发臭味败坏鲜花。
裴仙渡脸上的笑意也冷了几分，他走过去伸手就反拧住了小瘸子的耳朵。
“哎哟……”夏侯冲抬手捂耳朵，嘴里疼得直叫唤，“你干什么，快松手！”
“闭嘴！”裴仙渡斥道，“乱叫乱嚷不嫌丢人？”
夏侯冲一下子脸颊臊红起来，贵族本就比一般人更在意面子，更何况他又正好处在最在意面子的年纪，如今被这么一训斥，羞耻感瞬间充盈全身，脑子都像是要炸了似的，嘴上一下子就不吭声了。
裴仙渡揪着小瘸子的耳朵，扭头对身侧的韩钺解释：“抱歉，让你看笑话了。夏侯二郎其实是我契兄的弟弟，但他脑子不太清醒，喜欢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韩钺愣了下才意识到这话里的意思，心里冒出了一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微妙欢喜，“原来他不是……”你男人呀！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夏侯冲已是勃然大怒，瞪眼吼道：“你！哎哟……”
裴仙渡用力一拧小瘸子的耳朵，后者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又一次疼得直叫唤。
裴仙渡弯腰凑到小瘸子耳边，冷着脸低声提醒说：“你在家里怎么编排诋毁我，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在外面，你若还是这么没分寸，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夏侯冲又气又难堪，可裴混蛋说话时的气息喷在他的耳朵上，暖暖的，痒痒的，他的心尖尖也禁不住跟着痒了起来，就像是突然被一片轻轻的羽毛撩过一般。
而且拧耳朵这动作太奇怪了，像是家中长辈在对他耳提面命似的，夏侯冲在感觉受辱的同时又莫名感到了一点爽。
心里的情绪仿佛在一瞬之间打了架，生气是真的，难堪也是真的，可偏偏……心痒痒也是真的。
夏侯冲恨不能杀了这个害他难堪的裴混蛋，但又忍不住想把这人关起来，锁在床上狠狠惩罚。
“听明白了吗？”裴仙渡捏着小瘸子的耳朵一抖，低呵道。
夏侯冲耳朵发痛，心里发痒，抬手捂住耳朵，屈辱又阴暗地垂下眼眸说：“听明白了。”
裴仙渡这才松了手。
这时，各家领取补偿款的人也来了。
柳三娘先一步查看了各家的损失情况。各家一报损失，她就在旁边核对情况是否属实。
裴仙渡则根据损失情况确认具体的补偿金额是多少。
韩钺在一旁负责清点出相应的补偿款，并分发出去。
夏侯冲见韩钺跟自家嫂子配合得这么默契，仿佛这俩人才是夫妻似的，心里顿时又酸了，很想刺一句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可夏侯冲害怕又被嫂子收拾，只能含屈带辱地摇着轮椅凑过去，刻意堵在自家嫂子和韩钺之间，别别扭扭地拿起炭笔说：“我来帮忙做核销。”
裴仙渡对于小瘸子的这点小动作只当没看懂，一来他现在没空跟小瘸子整那些有的没的，二来只要小瘸子愿意帮着做事，他都可以暂时不跟小瘸子计较，毕竟事有轻重缓急嘛。
韩钺瞥见夏侯冲拿炭笔在清单上一笔一笔勾销领过款的人家，心里有种嫉恨又落寞的微妙滋味，要是他也识字，他现在就能边发银子边做勾销，恩公只需要靠他一人就能做完这些事了，哪儿还需要夏侯老二在这横插一脚。
“我家房子被牙军烧了一半，”村民抹了下眼泪，哽咽着说，“阿爹也被打死了。”
裴仙渡在心里叹了口气，给这人拨了七百文。刚刚柳三娘已经给他说过情况，像这样损失惨重的人家约有六户，每户赔偿七百文，银钱还是足够的。
“我家簸箕被牙军踩烂了。”又一个村民上前说明情况，可能他自己也觉得这点损失有些拿不出手，有些窘迫地说，“其实我家也没太大的损失，可以……”不要补偿金。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裴仙渡就已经听出了这人的意思，很沉稳地接过话头说：“今天咱们全村都受惊不小，而且大家都一起勠力御敌，每人都为保卫村子承担了压力，就算有人有幸没什么损失，也理应领一笔慰劳金。我们在牙军身上搜出的铜钱一共是七贯半，为了确保有损失的人家能得到相对足够的赔偿金，慰劳金我们没法给太多，每户只可领一百文。”
这个村民本以为都没钱可领了，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保卫村子而得到一笔额外的慰劳金，一瞬之间，他心里不仅是感动，还生出一种保卫乡土的自豪感。
其余村民也是如此，心里都很动容，对裴仙渡的安排没什么不满意的。
韩钺在旁边默默数铜钱，暗想恩公就是厉害，人还特别善良，不亏待每一位村民，做事太漂亮了。
不远处的院子里，一个老者站在大门口看向这边，喟然叹道：“夏侯一郎‘娶’了个好契弟啊。”
夏侯一郎，也即夏侯戬，出自三姓九望之首的云中夏侯氏，可流放到梓州后，落魄到只能讨个乡野村夫搭伙过日子。
村里人得知此事时，有人感慨戚戚，但更多的人其实或多或少都有些幸灾乐涡。
可谁能想到夏侯戬娶的这位契弟竟如此有本事，不仅退得了敌匪，这事后安排也做得井井有条，俨然一副非凡之势。
“夏侯一郎真是捡到宝了。”旁边一家院子里，一个青年也禁不住幽幽感叹，心说谁能想到这穷乡僻壤里竟会出这么一个有能之士，还偏偏让夏侯戬给捞回了家。
站在青年身侧的老者有些高深莫测地笑了下，“既然是宝，你觉得夏侯一郎能留得住？”那位裴郎君一看就是非池中物，如今会寄宿在夏侯家定是有一番因缘际会，他日若是时机一到，裴郎君又怎会一直待在夏侯家当个不伦不类的契弟？
而在另一边做核销的夏侯冲也有同感，今日发生的每一件事，他都让越发感觉抓不住这位刚过门的嫂子。他心里有种很难言的恐慌，做起事来也愈发卖力，巴不得让嫂子看到自己也是个能干的人。
过了会儿，赔偿金和慰劳金都分发完毕，但村民们围在桌子前都没走。
裴仙渡若有所悟，温和地问道：“各位还有什么事吗？”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片刻，有人主动上前说：“裴郎君，如今兵荒马乱的，我等也不知离了村子后该去哪儿才好。不知裴郎君有何打算呢？”
夏侯冲瞬间五味杂陈，这些人难不成想投奔他家嫂子？村里的这些人不说眼高于顶吧，但至少以前都在朝为官，互相之间是有点文人傲气的，可现在这些人居然都主动朝他嫂子靠，哪怕他嫂子现在并没展现出多少权势——确切来说，他搜子极可能没什么权势，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跟他哥结成契兄弟了。
裴仙渡想了想说：“这事我还得和二郎商量，没法现在给各位回复。”
听了这话，夏侯冲不自觉地挺直了身板，一瞬之间有种被重视的感觉。
韩钺见这情形，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酸溜溜的，他脑子一转，忽地道：“恩公不如来我们马鸣寨吧？”
话一到此，韩钺思路越发转得飞快，对着在场的村民说，“在下韩钺，实不相瞒，我乃是马鸣寨人士，我身旁这位娘子乃是马鸣寨二当家。诸位若是不嫌弃，可以来我们马鸣寨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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