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银提着一口气把魏杏瑛拽进永和宫,站定,上下打量着她,主儿在那太上皇宫里待了一宿,说没临幸不是怕她们几个难过,骗她们的吧?
双银直勾勾地盯着小姐的脸,躲闪的眼神,似还带有可疑的红晕,她面色一沉,逼问道,“小姐,您就说吧,倘若发生了啥,我们也断不会轻看了您去。我双银就不是那等小人。”
魏杏瑛推开她拽得死紧的手,坐到了那红漆描金团花靠背椅上,喝了口茶,眼珠子乱转,搪塞道,“你别瞎猜忌,刚才李少监说的你们不都听到了吗?”
双银气登登地坐到对面,耳垂上的银坠子甩的铛铛作响,怪声怪气地问:“我倒不知道那太上皇是大善人,让您侍寝就只是干看着,您就直说吧,我是您的奴才,我和您交个底,您在我这地位早已越过了太子去,他那儿什么不该说我还是明镜似的。”
魏杏瑛讪讪地摸了下鼻子,抿嘴说道,“你可是知道淮之去了,昨夜他替了太上皇?”
双银一口气没缓上来差点昏厥过,怪叫道,“什么叫替?你让他占了身子了?不对,不对,程督公不算个男人,难道是用手?我可怜的小姐,逃过了太上皇又叫太监给凌辱了。”
魏杏瑛大为光火,蹙眉阻止道,“你越说越不像话了,没有那回事儿,我们只是在太上皇面前演戏而已,你怎么如此说淮之,他这回牺牲都是为了我,你再这么胡搅蛮缠这几日就不要你近前伺候了。”
双银像哑火了的炮仗,低眉顺眼地走到魏杏瑛一侧,给她按着胳膊消气边说道“督公这回确实帮了小姐,这我敬重他,你打我几下吧,是我说了浑话。”
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到了别处,“娘子,您不知道,这太子押在镇抚司这几日,太子妃一直留宿在卫太妃处,您说这太子平日里对她也不好,她还能不计前嫌也是够贤惠的。”
“就是和卫太妃搅合在一起,奴才这眼皮总是跳,你说她们不会又琢磨什么招儿对付您吧。上回这侍寝这一出就够咱们受的了。”
魏杏瑛也是忧心忡忡,抿嘴说道,“太子妃素来冷清,三年里除了节礼例行公事来过几回,没和咱们永和宫有什么争端,想来这回也是相安无事吧。给爹寄过去的信件迟迟没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前朝也没个人脉,打探不到有用的消息。”
侍寝一关过了,双银虽说怨恨自己的元主儿,但还是抱有一丝期待。
待太子出来了就有人能重新庇佑太后娘娘和魏家了,娘娘这回子吃过的亏需得让她卫太妃一行人也品一回。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守门宫女敲了两下门,禀报道,“太后娘娘,太子妃殿下驾到。”
魏杏瑛眉心一跳,忙让人把太子妃请进来。
只见卫婉穿着九凤翟衣,戴九梁冠,冠上镶着颗千金难求的硕大南海明珠,面容端冷清丽,体态是打小练得,抬手投足间肩颈脊背分毫不动,一看就是世家大族之女,东宫储妃。
她一进门就垂眸行了个极规矩的福礼,脖颈细长白皙,远看去像一只仙鹤,嗓音也清凌凌地,“太后娘娘,给您问安了。”
魏杏瑛尴尬地撇了一眼双银,刚说完人家的闲话正主儿就过来了,属实有些心虚,她清了下嗓回道,“不用多礼,太子妃,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卫婉缓缓坐下,婉约一笑,不提正事儿反而说起了旁的,“早前就听说过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有同窗之情,私交甚笃,本以为是谣言,可有一日臣妾在寝床的玉枕上瞧见了一个雕着杏果的鸡血红玉佩,看样式儿像是闺阁小姐之物,我料想正是太后您的。”
魏杏瑛一个头两个大,这玉佩本就是她的,只不过不是给陈锦琮的,而是对诗输了,他从她腰间拽走说当添头的,本来就一寻常铺子手艺,戴着玩儿的,结果他夺过去了不说,还放在内寝里。
以前感情好还能辩解几句,现在僵成这样,谁瞧了不嘀咕两句,这下正宫找过来了。陈锦琮这个自以为多情的家伙,总要给她添事端。
她攥紧了茶杯,面上不显,勉强应付着,“是啊,我爹是他先生,有些来往,只是后来我入了宫,他也成了亲,生分了不少。”
这是再给她太子妃坦白,她魏杏瑛清白,看不上别家娘子的男人。
可卫婉笑盈盈地看着她,不接话头,话锋一转道,“旧情不假,如今锦琮在镇抚司受押,其他王爷虎视眈眈,您和程督公说上个情,说不准就放出来了,你可愿伸这个援手?”
窗外头的乌云密布,这屋里头忽明忽暗,魏杏瑛的侧脸隐在其中,有股独特的脆弱和美感显现出来,像没雕琢过的美玉,纯粹,令人怜惜。
太子妃愣神,这下她知道这位主儿为何同时被督公和太子都瞧上了,因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对她同时有保护欲,这是难得的一种天赋。
魏杏瑛为难地绷着脸,贝齿咬住下唇,看着像是真心实意的为难,“太子妃殿下,你也知道我的处境,淮之从来都是秉公办案,他不会为我徇私情,不过我下回遇见他会说和一番,您担待。”
卫婉笑了下,道了谢就称要告辞,掩上门后,她走在宫道上。
素锦架着她的手腕,试探问道,“太子妃娘娘,这魏杏瑛没糊弄咱们吧,她能帮咱么?”
卫婉勾唇解释道,“她帮不了没必要应承咱们,既是会说和程淮之,说明她也打心底里记着和太子的情,咱们只是顺水推舟而已。她一个傀儡太后在这宫里是有自己的生存之道的。”
太子妃走后,双银奇怪地瞧了眼主儿,问道,“主儿,你不是不乍见太子吗?怎么还要为他向督公求情呢?”
魏杏瑛道:“太子那人行事谨慎,淮之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定罪,两人撕斗只会让其他人得利,晚放不如早放了,一会儿淮之夜里值班时我和他说说。”
说着说着她有些困了,昨夜折腾了一宿,刚又应付了太子妃,她眼皮儿都直打架,吩咐双银让她准备寝衣,铺好铺褥,她要眯一会儿去。
正说着,槅扇门被猛地推开,站在门口之人正是良妃,只见她满头珠翠雀钗,肩披描金霞帔,小头小脸,容貌昳丽,神态娇傲,后头跟着个虾腰的御前总管,曹贤。
一进门儿良妃就双手叉腰,颐指气使地命令御前太监曹贤,“宣旨吧,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太后她老祖宗还得称赞咱们爷孝顺奉先呢。”
曹贤嗻了一声,就把卷着的圣旨摊开,双手拿着,恭敬念道,“圣上念太后慈善,正值清明佳节,特准太后殿下入皇陵为先祖们诵经祈福,即可启程。”
宫内落得一室寂静,掉下来一根针都能听得见,双银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猛掐了大腿一把,又看向主儿。
只见魏杏瑛哆嗦着嘴皮子,面容吓得苍白,皇陵那地儿埋了不少列祖先皇,鬼气森森的,阴气重,万一有看不惯她的鬼吞吃了她的魂魄可怎么办啊,那她爹就孤家寡人了。
她瞧了一眼得势的良妃,眼里含着泪,暗道她心狠。
良妃双臂抱胸,冷眼睨了一眼御前太监曹贤,他识眼色地鞠躬后退着出去了,留给两位主儿谈话的空间。
内廷的梆子敲了起来,这一下午过去,宫门就要落钥了,永和宫门口的小太监也挑着一排的灯笼挂在了檐下,琉璃灯暖橘的光透过纱窗打在屋里,几个铜钱大小的黄色斑点印在地上。
良妃看着魏杏瑛差点瘫软到地上的可怜样儿,心里说不出的痛快,但又有点说不出来的寂寞。
她美目一瞪,冷嘲热讽道,“对着我卖什么可怜啊?你不去求你的好督公,让他再来救上你一回?我在皇帝跟前小意奉迎,他倒好,只为你谋划?”
“我和你说吧,你们这两个亡命鸳鸯地底下就伴儿去吧,你当他永远都能在紫禁城只手遮天?帝王早就忌惮他了,以前是用着他,可现在皇上正筹办西厂呢,你且看着吧,他以往的那些仇家再找上门来。”
魏杏瑛心下咯噔一跳,追问道,“西厂?淮之知道这事吗?怎么会?皇上不是最信重他吗?”
良妃冷笑,笑她天真:“他也许得了信儿了,可是他最近和太子缠斗的厉害,怎分得出心神来?还不是怨你,祸害精。到时辰了,你移驾去皇陵诵经吧,夜深正是心诚的时候。”
双银恶狠狠地盯着这个妖妃,咬牙扶起娘娘,安慰道,“娘娘,我给您拿个大氅,夜里冷,没事儿,咱也躲清静了,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儿也暂时沾不上您。”
魏杏瑛不看良妃,披着件狐毛大氅,一脚深一脚浅地就朝外走去,双银左手挑着纱罗小灯笼,右手抱着个小包袱,包袱里被她塞了几件衣裳。
看着主仆二人的背影,倒瞧出几分相互扶持的劲儿来。
不像她,孤家寡人一个,她是真真羡慕这魏杏瑛的好运,不仅奴才护着,主子们也护着。
永德帝从之前下江南和个青楼女私定了终身以后,那女子就得痨病死了,程淮之也是看她有几分像那女子,才给她搭了这青云梯,结果走到头了,她也就是个死人的替身。
永德帝透过她的眼睛想念另一个人,她又何尝不是想假如对面那双眸子是程淮之那双含情眼,那事态又将如何?
她阖了阖眼,即使报复了这魏杏瑛又能如何,可她心中的快感很快被一种说不出的荒凉吞噬,品出点兔死狐悲的意味来。
今儿宫门已落钥了,她没法儿回她的奉先宫去了,只能在这永和宫将就一宿了。
窗外凄白月光打在床头,她缓缓地走到床榻前,和衣躺了下去,枕着仇人的瓷枕,思绪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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