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杏瑛站在祾恩殿的入口处,漆黑甬道里两侧立灯里的灯烛泛着澄黄幽微的光,夹道左右是大大小小的个室,停着一个个棺椁,里面葬着从大明创世以来的帝王们。
因是来祈福诵经,魏杏瑛穿的素淡,月牙白的褙子,配一件藕色马面裙,双螺髻上系着白绶带,容貌不掩秀美,只眼神恐惧万分,似见到鬼似的。
她吓得两腿发颤,用力抱着双银的胳膊,哆嗦着问,“双银,你说万一我被鬼吃了怎么办啊?”
双银也是外强中干,往日最爱带的银耳坠也没带,生怕冲撞了老祖宗们,仰着脸应承道,“您瞎想,吃也是先吃我,我给您挡着。”
御前太监曹贤生的贼眉鼠眼,瞧着这胆小的太后很是不屑,又想到程淮之那厮待这小太后亲厚,更不耐烦了,催促道,“太后娘娘,这是您的福恩,先皇们有灵是正常的,那都是寂寞的老主儿们,您正好陪着说说话不是。”
说完就把板门甩上,进乾清宫述职去了。
程淮之暂时动不得,压一压他这小青梅也当提前出一口恶气,太监们这个群体,除了像程淮之那种早年是公子哥,后面才入宫的是特例之外,大多都是自小被亲族发卖到了四海子又或者自割图富贵的,宦官专权十几年已经牢牢扎根在了这大明王朝的龙脉上。
他打小跟了皇上,熬到三四十,本以为司礼监前督公冯保死了之后,能轮得到他坐,结果让程淮之这小子抢了先。之前永德帝大权分给了他,结果现在留出祸患了不是?可他一个做奴才的,怎么能怪主儿?只能怪那程淮之魅惑圣主。
谁稀罕东厂里那破随笔的位子,其余两位都是程淮之的人,没少排挤他。还好圣上如今忌惮程淮之,准备提拔他当西厂总管,他也就能大展拳脚了。
魏杏瑛认命似的来到先皇的陵寝,用手随便擦了下地上的蒲团,就坐了上去,双手合十,念着地藏经。
双银奇怪地瞧了一眼娘子,什么时候娘娘这么博学了,连地藏经都会?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原来是只有地藏经三个字,来回囫囵地念。
双银无语凝噎,转头不再看她,对着墙壁上供着的地藏菩萨闭目祈祷,许愿许的是自家娘娘以后能少灾少难,太子殿下平安归来。
魏杏瑛记挂着西厂的事儿,心神不宁,可眼下不能出去给程淮之报信,一股大难临头的不详预感蒙住了心头,弄得她的心情也灰蒙蒙地,不得爽利。
一阵邪风从门外吹进来,吹灭了菩萨像前的烛火,室内陷入了漆黑,一时间鬼气森森,魏杏瑛腾地从蒲团上跳起来,就埋头朝门外跑去,边大喊着白无常,饶命。
直接撞在了温热硬挺的胸膛上,来人蹙眉,痛哼出声。
只见他右手提着一个纱罗小灯笼,昏黄的烛火照出了他五官深邃的面,戏谑的眸,照在了来人金线绣成的衮龙袍上,通壁上尊贵的四爪龙光芒流转,正是在镇抚司被人押了多日的太子,陈锦琮。
双银在后面透过灯笼子的光看清了前方人,吓得呼吸一滞又死死捂住了嘴。
他左手拢住眼前人的腰,一手可握,轻笑出声,“多日不见,皇祖母怎么这般热情?可是想臣了?”
魏杏瑛心下一蹦,太子何时出来了?她这边怎么没得个信,他腰间挂着香囊,里面的龙涎香立刻笼罩了她,暧昧温热的鼻打在她头顶,上位者天然的压迫感和侵略性极强的香气让她头昏脑涨,四肢动弹不得。
但还得打起精神应付太子,她勉强笑了下,“锦琮,你怎么来了,本来打算让双银瞧一下你去的,这还没来得及你就出来了。”
他母亲是胡族,他彻底继承了娘亲长相的优点,陈锦琮生的五官端正,眉目深邃,眼瞳是极浅淡的琥珀色,像话本里龙的眼睛。
这双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喉咙间溢出一声笑意,嘲弄道,“皇太后您惯会糊弄臣,我给您寄出去的信件您是一封都没回啊,总不会没打开看吧?我来考考您,我给您写了什么?假使您记挂我的话,这不是难题吧?”
魏杏瑛不敢看他,额角出了薄汗,像是热的像是心虚的,可这皇陵里阴寒,怎么会热呐?
说话间又来了底气,她推搡着对方,神情愠怒道,“太子殿下,您自重,你这样让我如何面对太子妃?她上次来宫里找我就是为了给你解围?你怎可辜负与她?”
太子陈锦琮当然也知道这位太后嘴里惯是谎话连篇,这次回来她不知从何处得了底气,敢对他色厉内荏,恐怕上次侍寝,程淮之那厮已经得逞了,他嫉妒地都快疯了,凭什么都是青梅竹马,她偏偏亲近程淮之,上天为何对他如此不公?
他烧的脑子里理智全无,直接不顾怀里人挣扎,搂的更深,下巴深埋进魏杏瑛的颈窝,用力吸了一口,语气居然有些可怜示弱,“杏瑛,我想你了,你别对我这么凶了!”
“上次是我不好,我被程淮之算计了,我心悦你,我没和她同床过,东宫妃你不用管她,她就是个摆设,以后等我荣登大宝了,皇后这位还是你的,您心疼我一下吧。”
魏杏瑛泄气,手在背后拍了拍他脊背,缓缓劝诱,“那你先放开我,眼下传出去些艳闻,你是要我死在太和宫吗?太上皇不会放过我,我是他的女人。”
陈锦琮冷静了下了,勾起薄唇,冷笑道,“你不用管那个快入土的老头子,他很快就要死了。”
说着话,太子陈锦琮踱到了地藏菩萨前,上了几支香,看着那虔诚的面,刀削斧刻的侧脸,浅黄色龙袍加身,衬得他有股藐视众生的冷漠和傲慢,魏杏瑛皱了皱眉,成天作恶多端的,不知信的哪门子神佛?
她细品了品刚才的对话,察觉出不对劲来,问道,“什么叫快死了?你怎么这么诅咒你祖父?”
太子不置可否,眯着眼瞧了一眼一侧缩小存在感的双银,压低音量道,“双银,忘了你的原主儿是谁了魏杏瑛可魅力太大,男人爱女人也宠着,可惜啊,你爹下了大牢这下可没法给你当靠山了啊,你不如靠靠我?”
陈锦琮冷血的眸子闪过一道光,猛地俯身,打量着小太后刹那间变白的小脸,饶有兴味地说,“皇祖母啊,我这个人不爱用强,魏络这事和我无关,其中可全是你的旧情郎程淮之的手笔。”
“你瞧瞧,跟着一个两面三刀的太监有什么好的,我可以捞魏太傅出来,他是我的良臣,但是啊,这凡事啊需要筹码,你能和我交易什么呢?我聪明的皇祖母?”
魏杏瑛怀疑和恐惧达到了巅峰,双手死死抓住陈锦琮的胳膊,歇斯底里地追问,“你说什么?我爹入狱了?你说谎,我不信。”
他剑眉拧起,痛哼出声,讨饶道,“太后,你倒是轻点啊,程淮之那个狗对我用刑了,您也对我下狠手啊?”
灯笼子里摇曳幽微的一点烛火独自对抗着陵室的昏暗,似力不从心,时刻会灭掉。
魏杏瑛面白如纸,似如灯下女鬼,紧要关头她反而冷静下来,哑着嗓子扭头吩咐双银,“双银啊,你上司礼监走一趟,问下怎么回事?我出不去你可以。”
双银瘫软了,却还是笑着应下,加快脚步出了陵室,朝着司礼监而去。
陈锦琮拍拍手,门外进来一个小内侍点了茶,倒在豆绿的玉杯里,透着冷幽的光,他细细呷着,喉结轻轻滚动着,像早荷上的露珠。
这人是菩萨面,生的蛇蝎心,这当头还能喝得下茶去。
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味道,捕猎当然是收网前最有成就感,看着猎物挣扎,最后只能无奈入了他手,小太后仰头的倔强模样太像仙鹤了,他恨不得掐断这细细的脖颈,她就再也不能对别人笑了,自古以来死物最是老实。
魏杏瑛像个困兽似的在个室里打转,焦急地等着通知,直到双银阴沉着脸回来,不吭声,她才知道,大祸临头了!
程淮之?他为何这么狠?连自个的先生都要算计?她前几日那一点的动心简直是笑话,在嘲笑着她,对一个害亲爹的人有情,她可太孝了。
这个陵室离板门最近,外面响起噼里啪啦的敲打声,和呼啸的风声,急风狂雨似要闯进这沉睡了多年的皇陵来。
魏杏瑛不为所动,颓唐着脸,手扶着立灯渐渐滑落到地上。
陈锦琮笑了笑,像是看戏看的尽兴了,直起身,双手背在背后,“杏瑛,我这麽多年只对你念念不忘,我可以等,你考虑一下,随时来找我魏太傅在狱里也能少受点折磨。我先上乾清宫面圣,下回我再来看你。”
太子走后,室内陷入死寂,双银嗫嚅着说想说些什么,直到板门传来的巨响打断了她,门被人推开。
来人朱红的曳撒像一泼鲜血,瘦削的肩膀夹着急雨,全身都淋的湿透,细长的艳眼下垂着,最体面讲究的程都督沦落至此,他直直地朝着她走过来,步伐悬浮犹如鬼魅。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魏杏瑛的脑颅,她像个莽撞的牛犊直接冲过去,狠狠抽了程淮之一个巴掌,抽得他偏过脸去,他始终带笑的唇角流出鲜血来,颧骨肿的老高。
常人这样一见面就被抽了一个耳光,早就面子挂不住急眼了,可他置若罔闻,低低地说,“我刚去镇抚司见了先生,这事怪我,我会补过。”
写点狂徒情节,别骂我,骂陈锦琮!(o.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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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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