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溪市区的绿化做得很好,人行道一侧种了年岁久远的梧桐树,枝干粗壮高大,浓叶遮天蔽日,只淅淅沥沥漏下点细碎的阳光,落在有些松动的小块长方砖石上。
两三粒阳光在女孩脸上跳动,偶尔会挂在纤长的睫毛上,滑落进她冰凉的眼里,逃也似的飞出来。
身旁有一家三口走过。小女孩趴在父亲的肩上,手里拿着歪歪扭扭的果汁,父亲牵着母亲,眉眼带笑地说着晚上要去哪里吃饭。
宣樾肚子开始隐隐作痛,像是只长期生活在潮湿阴暗里的虫子,见不得光,消化不了别人的幸福,只能躲回湿漉昏暗的土壤下。
她在路边蹲下,视野里的一家三口逐渐走远,腹部的隐痛依旧没有得到缓解。
炎热的风卷着车尾气而来。
*
车内,周衡手臂搭在车窗上,线条分明的脸颊稍稍偏移,视线落在窗外浓烈的阴绿里。
他心不在焉地敷衍着电话里的絮絮叨叨:“嗯嗯……嗯,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车辆等红灯时,少年的敷衍停住了,他微微挑眉,视线落在前方公交站台上。
一个穿着灰蓝裙子的女孩正站在路边,低头拿着手机似在拍照。几秒后,女孩推出一辆自行车,抬腿一跨,蹬着车往前走。
电话里的声音忽然扩大:“周衡你干嘛呢?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少年忽然笑了一下,对手机里说:“妈我知道了,等下再给你打电话,我这边有点急事。”说完当机立断挂了电话。
他按下车窗,看着前方那道晃晃悠悠的背影,朝前面开车的陈叔道:“跟着那个女生。”
-
宣樾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遇上碰瓷一事。
老人坐在她的车前,双腿像即将被解剖的青蛙一样乱蹬,仰头恶狠狠地看着宣樾:“闺女,你年纪轻轻,骑车不好好看路,撞了我这个老骨头,你说说怎么赔吧。”
宣樾不解地看着他。
怎么想的,选择一辆自行车来碰瓷?
还是一辆共享自行车。
身旁汽车呼呼开过,尾流险些让宣樾站不稳,她隐隐知道了答案:这老头还是惜命。
可惜碰瓷错人了,她宁愿报警和老头去公安局拉扯,也不会给这人一分钱。
抬头看了一下四周,这么巧,没有摄像头。
人行道上的行人陆陆续续看了过来,老人还在哀嚎,说什么“年轻人没希望了”“国家富强无望”“还不如让他撞死算了”。
宣樾只当看戏,等他慢慢表演完,慢悠悠拿起手机。
老头瞥见女孩动作,蹭的一下站起来,双手握住自行车车头,“你想跑是不是?你想喊人是不是!大家快看呐,她要喊人来打我!欺负我一个老头子无依无靠!”
宣樾:“……”
报警电话即将拨出去,老头却忽然过来抢她手机。
宣樾坐在自行车车座上,还得扶着车不让它歪倒,不好躲避,挪着车后退时不知撞到了什么,车停,她的身体由于惯性一颤。
抬头一看,一个背影拦在老人身前。
“干嘛呢老人家。”周衡眼眸微咪,从喉咙深处溢出一丝笑,“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女孩子,很没教养的。”
老人正要说话,男人忽然拿着手机屏怼到他面前。
光线太亮,老人一时没看清屏幕里是什么,抬头依旧瞪着突然出现的男人,却惊觉男人长得如此好看。
又扫了扫他的全身。
老人虽然不认识什么名牌,大致也能判断出这是位公子哥,有钱得紧。
眼咕噜一转,想法还未实施,又听见男人清朗的声音:“警告你,别把心思打在我身上,我真的会撵过去。”
老人一噎,也逐渐看清手机屏幕里的内容。
一段视频。
不知道从多久开始录的,此刻画面里正是老人急急忙忙赶过去,一把扑在行车跟前。
老人的脸又青又黑,很快一瘸一拐走了。
周衡转身,帮着宣樾把车推到一旁人行道上。
宣樾抬头,朝他扯出一个笑:“周同学,今天谢谢你。”
“周同学?”周衡弯腰,一张帅脸怼到宣樾面前,“听起来好生疏啊,叫我周衡好不好。宣……樾?”
往日里周衡都是叫她宣老师,可如今两人的家教已经结束,没道理还让别人继续叫自己老师。
宣樾往后仰头,避开他的呼吸,“好的,周衡。”
“你心情不好?”周衡直起身,明媚的日光在立体五官上镀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我带你随便走走?”
见对方迟疑的眼神,周衡低头,看着落在宣樾脚边的影子,“快要考试了,我也有点郁闷。”
阳光烫着后背,汽车蝉鸣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少年抬起头,细碎刘海下眼神里落了几分试探和哀求,“宣老师,你陪我走走吧。”
松软话里藏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撒娇。
只可惜宣樾有心事,又被夏日的燥热分散了心思,没能捕捉少年不同寻常的心思。
汽车停在路边,少年弯腰为女孩拉开车门。
路口的红绿灯哒哒哒地跳动着,汽车启动,蝉鸣和燥热被抛在身后。
三十分钟后,两人在一座高中学校的林荫大道里散步。
夏日午后,阳光透过校园林荫大道浓密的的树叶间隙洒下斑斓的光线。蓝色的裙摆随风晃动,脸颊落下一两缕碎发,轻轻地挠着女孩的侧脸。
宣樾:“是因为太紧张了吗?”
一旁的少年穿着简洁的T恤和牛仔裤,阳关在他的脸上洒下一缕淡淡的金色。
少年双手插兜,落在女孩身后半步,漫不经心的撒谎:“是吧,高考有谁不紧张的。”
他说话很轻,脚步声也很轻,混在树叶沙沙的声音里,几乎察觉不出。
浓密的树荫将炎热隔绝在外,少年人的视线悄无声息落在女孩裸露的后颈。
她今天扎了个丸子头,后颈雪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像块大雪糕,看着就清爽,夏日燥热也不知不觉褪去。
人行道边分出一条木栈道,前行三四米,绿荫掩映中,十几只鸽子站在石桌上,东张西望。
周衡问:“宣学姐,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宣樾回头看他,扯出一个并不真诚的笑容:“没有啊。”
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对这种婉拒别人探究信息的暗示很能理解,不过是个无关大雅的谎言,真相如何根本和自己无关,何必非要前来冒犯。
周衡显然不属于这类人。
周衡走上去,和她并肩,视线落在身前虚无的一点上,“你撒谎很明显的。”
宣樾眼神一顿,偏头看他,又是一瞬间的怔愣。
和纪昭真的很像。
五官,轮廓,眉眼间透出的少年气。
宣樾凝视又看了一下,忽然又不像了。
纪昭性格开朗外放,五官也更阳光硬朗。周衡五官偏冷,也更秀气一些。
一旁的鸽子不知受到谁的指引,一齐振翅高飞,蝉鸣不远不近,混着沙沙风声落在耳边。
女孩正在回忆里翻找故人,未曾发觉身前影子在朝自己靠近。
直到一道温热的呼吸触碰到了脸颊,陌生的薄荷冷香闯入她的鼻尖,宣樾猛地回神,还未看清眼前的那张脸,便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少年的轻笑像一支鼓槌,一下一下敲打着宣樾早有苗头的警惕心。她抬起头,对上周衡探究的视线,佯装淡定:“怎么了?”
少年似乎不觉得这是一个过界的行为,也并不在意宣樾的反应,他露出两排牙齿,笑得坦坦荡荡,“你好像经常看着我发呆。”
往前走了一步,“我脸上有什么吗?”
宣樾移开目光,不自然道:“没有。”
周衡不再追问。
从林荫大道的西侧走到东侧,风很凉爽,落在地上的光斑轻轻跃动,少年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影子却拖到了她的脚下,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宣樾后知后觉少年或许并没有什么烦恼,只是找了个理由来陪她。
古怪的感觉隐隐顺着蝉鸣爬过来,但或许是很久没有这样漫无目的地散步了,缓缓涌上来的舒适感让她十分不舍,于是刻意将那一分怪异压下心头。
她盯着地面的影子。
影子绕在脚尖,随着阳光颗粒晃动。
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在踩着纪昭的影子。
实际上,宣樾并不是个好动的人,也没有踩别人影子的习惯。通常是纪昭追着来踩她的影子,宣樾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玩的,可纪昭每次都乐此不疲,尽管没有得到当事人的反应,他依旧是一副快乐无比的模样,那模样落进宣樾眼里,无端端好看起来。
纪昭乐呵呵的:“我触碰到你的灵魂了!”
在纪昭的想法里,踩到谁的影子就是触碰到她的灵魂。
宣樾不理睬他,他又会跑到宣樾身后,把他的影子往宣樾脚底送,“宣樾!你也来触碰我的灵魂嘛!”
纪昭总是带着热情和快乐靠近她。
以至于到了现在,她想起纪昭,也被他的热情和开心感染,无端端地乐起来。
她的脚步一紧一慢,身后的影子也一紧一慢,她低头笑起来,一时分不清过去还是现实,激动之时转身,欣喜的神色在看清少年面容时忽然凝固住了。
故人不会回来了。
少年低着头,跟着身前人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慢慢抬起头,几乎就要看见她破碎的表情了。
“周衡?!!”一旁传来粗犷低沉的男声。
少年循声看去,一个男人正提着文件包走过来。周衡规规矩矩朝男人打招呼:“李老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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