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已经准备下班了,商屿只能找了个人少的饭店。
他直觉父母这次出现是有话要跟他说。
随便点了几个小炒,他倒了三杯水放在桌上,给小孩儿拿了瓶AD钙。
等服务员走远了,他才放任自己的视线在对面两人身上流转。
他对爸妈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三年前。
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商文昊一双笑眼含情,仗着那张脸在公司混得风生水起,项芬也因为那身绝佳的气质,到处说有星探要挖自己走。
可现在看,商文昊的背影已不再高大,那双好看的眼睛也变得黯淡无光。
而项芬,原本一头浓密的卷发,现在乱糟糟地绑在脑后,发根隐约可见灰白。
岁月到底还是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痕迹。
视线下转,落到项芬怀里那个小孩子身上。商屿笑着打量:“这是?”
小小一只,脸还挺白的,就是有点瘦,感觉像营养不良,跟小时候的他一样。
夫妻俩沉默了好一会儿,项芬才支支吾吾地说:“这是、是你弟弟。”
商屿一愣,看向一旁的父亲。
商文昊的表情比项芬还不自然,甚至没敢抬头看商屿。
一桌人沉默了一阵,直到项芬怀里的小孩儿张口喊了一声“哥哥”,又很快被项芬捂住了嘴。
商屿看着小孩儿,下意思又把嘴角勾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小孩儿看了眼项芬,小声回答:“我叫商誉,我四岁啦。”
商屿脸色微僵,出口时第一个字直接失了音:“……哪个yu?”
小孩儿声音大了点:“荣誉的誉。”
水杯倒在了桌上,发出咣当一声响,微烫的热水很快流淌了一桌。
商屿没开口,只伸手从旁边扯了纸过来擦桌子。
他慢条斯理地擦完,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你们怎么忽然来找我了?”
商文昊有了点反应:“我们是——”
“就是路过!”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项芬劫走了,“听你老师说你是市高考第一,考到了青大,就想来看看你。”
说完,项芬陪了个笑脸。
商屿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服务员把饭菜送了过来,话题暂时打住,商屿分了餐具,道:“先吃饭吧。”
菜点的都是记忆里爸妈会喜欢吃的,事实证明他没选错——
商文昊会给项芬夹菜,项芬会把鸡蛋分成小块喂商誉,见她一直忙,商文昊还会把碗往她那边推一推,催促她快吃。
……真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商屿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沉默着把自己当成空气。
他想,不论是十三年前还是现在,他好像总是多余的。
再坐下去,商屿害怕自己会失控。
他在桌边撑了一下,直白道:“你们十三年都没回来看过我,现在忽然出现,是有什么需求?”
对面,项芬的脸色明显垮了一下,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不过商文昊比她更快,筷子往桌上啪地一拍:“是爸妈有件事,想求你。”
商屿不想认他这句“爸妈”,但还是没忍住嗯了一声:“什么事?”
“是你弟弟。”项芬眼含热泪,紧紧把商誉圈在怀里,“他得了白血病,需要骨髓配型,我们——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饭桌上的氛围一下子凝重起来。
商文昊在发愁叹气,项芬在隐忍地哭,商誉轻轻吹气,应该是在哄自己的母亲。
明明没人说话,可商屿却觉得很吵。
“……闭嘴!”商屿没忍住痛斥。
但他很快道了歉,闭上眼平复心情。
“我是想问,你们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商文昊闷头嗯了一声。
“好,我再问一个问题,”这时,商屿睁开了眼,“你们什么时候又在一起的?”
项芬一愣,哭声更大了。商文昊在她的哭声里把头埋得更低了。
“六年前。”
“领证了吗?”
“领了。”
“什么时候领的?”
“四年前。”
商屿指了一下商誉:“有他了吗?”
这次是项芬答的:“……有了。”
商屿一下子笑了出来,只是笑着笑着,眼睛酸得很:“那为什么十三年前有我的时候,你们什么都没做?”
饭桌上鸦雀无声。
商文昊和项芬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差点忘了喘气。
其实商屿没那么想知道答案。
或者说,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他恨过、怨过、期望过,也体会过期望破灭的滋味。
但他就是想问这么一句。
算是……让自己死心。
商屿不想再跟他们耗下去了,抓起手机去付了账。
回来时从桌边路过,他停了停说:“我这么多年都是靠奖学金和补助活着,现在也没找到工作,帮不了你们。先走了。”
“小屿……小屿!”项芬急了,匆忙要拦他,怀里的商誉却仰起了头。
“妈妈,你叫我?”
夫妻俩都愣在了原地。
商屿勾了下嘴角,不知是在笑这场闹剧,还是在笑自己。
*
走出饭店,黑夜里是厚厚的云层,不见半点月光。
商屿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路过校门口却没有进去,而是径直往前。
学校附近有条河,他沿着河岸一直往前走,走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才停下来,摸出了手机。
宿舍群里在艾特他,私聊里也挤进来好几条消息,全都是在找他。
他挑了几个重要的人回复,说自己在校门口碰到了熟人,今天就不回了。
群里,方卓几乎立刻问:是你哥?
商屿愣了愣,回了个嗯字。
下一秒,群里发来一条语音,商屿一点开,就听见了他哥的声音。
“你跟哪个哥在一起?”
商屿惊了,确认了好几次这到底是哪个群,匆忙打字:则哥?你怎么??
陈牧则的电话很快打了进来:“在哪?我来接你。”
商屿犹豫了一秒:“不用则哥,我就快到学校门口了。”
“地址。顺便让我见见你哥。”
“……真不用则哥,”商屿下意识较快脚步,“我是……去见了我爸妈。”
电话那边倏地一静。
沉默的时间有点久,商屿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挂断了,才听见陈牧则嗯了一声。
“相处得怎么样?”陈牧则问。
商屿想起那夫妻俩沧桑的脸,和那声连养在身边几年的儿子都分不清的“小屿”,笑了一下:“还行。”
陈牧则又沉默了一会儿:“地址。”
商屿:“……”
商屿想了想说:“算了则哥,你——”
一口风被他咽了下去,声音有点哽。
“——你跟我说说话就行。”
“怎么?”
“……我想听你的声音。”
“好,”陈牧则几乎没有犹豫,“想听我说什么?”
“什么都行。”
只要是“阿则”,就什么都可以。
*
听筒里只剩下了沉重的呼吸声。
陈牧则把手机换了只手拿,跟方卓打了声招呼,匆忙离开了学生宿舍。
他边走边说:“他们是从哪过来的?第一次来看你?”
过了好一会儿,商屿那边才嗯了一声。
“在哪遇见的?”
“校门口。”
“只是来见见?”
商屿又不说话了。
陈牧则知道自己这算是精准踩雷,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吃晚饭了吗?”
“吃了。”
“吃饱了没?”
商屿沉默。
陈牧则立即道:“我知道有一家锅贴很好吃——”
“则哥。”商屿忽然打断他的话,停顿两秒,又轻轻叫了一声“阿则”。
陈牧则的心一下子软了。
“嗯,阿屿,我在。”
“我想去喝酒。”
商屿把头抵在河边的护栏上,任冰凉的铁被自己一点一点焐热。
他在等“阿则”的回应。
明知道什么都不会有,可他还在等。
他等啊等。
等到身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等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同时在手机里、在耳旁边响起。
“好,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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