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念像是感觉到身侧江鹤亭一瞬间的紧绷,低声道:“怎么?你要拿去炼药。”
江秋是一个丹修,江鹤亭从他苏醒在炼丹室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不过江秋的炼丹室与江鹤亭见过的其他炼丹室不同,除却立于正中的玄鼎、满墙分装整齐的草药和堆积如山的瓶罐书册外,室内还缭绕着一股浓郁至极的血腥味。
江鹤亭看到在江秋的记忆中,那是从一个个巨大铁笼中散发出来的,笼中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不是缺胳膊少腿,更有的被开膛破肚,连声音也发不出。
哀嚎惨叫不绝于耳。
那是江秋豢养的“药材”。
江秋也同样死于这些“药材”,有一个人趁江秋取血时没留意,甩起缚在身上的铁链砸死了他,随后翻找出江秋身上的钥匙,带着其他被被困的人逃了出去。
江秋或许自己也没想到,明明被他灌了软骨散、被日日抽血的人居然能杀了自己。
封念猛然掐上江鹤亭的脖子:“本座没警告过你吗,少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玄玉京,你是全作耳旁风了?”
他手劲大,即使没用上内力也够江鹤亭这凡人身躯喝一壶。
江鹤亭渐渐呼吸不顺,他修道数年从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刻,即使是孤身对上陆忘林也不曾感受过这样濒死的感觉,明显封念是动了杀心。
“属下……不敢。”
过了一会儿,封念才松了手,冷眼晲看江鹤亭跪坐在地,不停咳嗽。
良久,江鹤亭才缓过劲来,只觉从一早上开始发晕的头这下疼得更厉害了。刚才的少女和张裁柳也早已争吵着离开,江鹤亭缓缓松了口气。
也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张裁柳会在这时候出现,但总归没让封念留意到他。
封念冷着脸朝山上走,江鹤亭匆匆跟上。
一路无话。
封念只顾着往前走,只在江鹤亭快跟丢的时候稍微停一下,见人跟上了又接着走,如此往复几次,才终于在一处山洞外停下来。
那山洞周围尽是灌木草丛,几乎与四周环境融为一体,极为隐蔽,也不知封念是如何找到的。
江鹤亭轻按额角缓了缓脑内的剧痛,不等他开口,只见封念抬眸扫了一眼,长剑出鞘,瞬息之间将洞外茂盛草木削了个干净。
“跟上。”封念头也不回,扔下这句话就踏入其中。
洞穴还算开阔,湿润泥土气息缭绕在鼻间,越往里走还能听见滴答落水声,越发寂静幽深。
又不知过了多久道路狭窄起来,二人一前一后进入甬道,这里已经距入口有一段距离,本该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但走在前方的封念不知用了什么法器,一团莹白光芒闪烁也足够江鹤亭勉强视物。
穿过逼仄甬道,豁然开朗,脚下绵软的土地触感变成坚硬石砖,眼前是一大片湖泊,湖心是一处独立于中的圆形小洲,湖面四周草木繁茂,竟是一块灵气四溢的宝地。
江鹤亭抬眼,四下灵珠幽幽,光华流转,照得这方洞中天地亮如白昼。
封念见怪不怪,单手拎起江鹤亭的后领,足尖一点便携人飞过了那片环绕的湖水,稳稳落于小洲。
短短几日,下跪、守门、还差点被掐死,这些在曾经绝不可能发生在江鹤亭身上的事轮翻来了一遍,现在又被拎着衣领晃荡似乎也不是什么新奇事。好在江鹤亭向来心境平稳,差不多适应了这个新身份,也不作多想。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知道是什么地方吗?”封念道。
江鹤亭四下打量一番,洲上多花木,芍药蔷薇肆意生长,梅兰竹菊装点在内,其间还夹杂着几株开得灼灼的桃花树,花香阵阵。
明明是不同时节的花卉却在此竞相盛放,颇有一番百花争艳的味道。
江鹤亭摇头:“属下不知。”
“这里是施瑶的坟,”封念淡淡开口,信手朝一树桃花下一指,“看,她的碑。”
江鹤亭眸光一动,施瑶,长余施家的大小姐,他在百年前见过几面,有些印象,却不想施瑶已经身陨了?
顺着封念的指尖望去,果然看到了树下一方小小的石碑静立在那。
“十国七十二家,长余国中就数它施家最风光。师兄你可知道施家那位大小姐施瑶是何等的才貌双全,蕖水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估计施璟多半要将家主之位传给施瑶。”
小师妹云枝坐在席上也不老实,四下张望一番,眼前一亮扯了扯江鹤亭的衣袖:“师兄你看,最前面的那位就是施瑶。”
江鹤亭默不作声拂开云枝的手,顺着她般随意瞥了一眼。
施瑶一身藕荷色衣裙曳地,徐徐行来,发间一枝半开芙蕖,垂下的珠玉流苏在行走间跃起华丽弧度,从容不迫,端庄大方。
“据说今日施瑶的生辰宴上长余皇室都派人来祝贺了,’蕖水明玉‘真是名不虚传……”
江鹤亭垂眼,任由浓长睫毛掩下久远的回忆。
“大人,施大小姐身为施家嫡系后代,为何不入祖坟,反而……”葬于这荒郊野外?
封念侧目而视,白衣蓝袍无风而动,长发在他身后泼墨般倾洒,周身散发淡淡的瑰丽莹光,明明是魔修,却单是站在那里,整个人都身长玉立仿若仙神一般。
封念挥手止住江鹤亭的话,冷冷地朝他那边道:“你,是谁。”
江鹤亭神情紧绷,以为自己话中出了纰漏而引起封念的怀疑,下一瞬便听见身后一阵叶片抖动的沙沙声。
一张年轻的面孔自树丛钻出。
张裁柳依旧是方才那身青衣,肉眼可见又多了几分狼狈,他略显尴尬:“晚辈蘅云宗张裁柳,意外进入此处,并非存心偷听二位前辈说话,还望前辈宽佑。”
他拱手作礼,不自在地抖了抖身上的几片树叶。
封念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打量物件似的盯着他。
张裁柳生的很俊俏,在江鹤亭看来,张裁柳不仅继承了他爹张承月的剑眉星目,更添了几分母亲叶瓷的清丽相柔和,哪怕是这样风尘仆仆的模样也能看出他一双熠熠生辉的眼。
“蘅云宗的人?”封念低声笑了一下,笑声没几分善意,只问道:“来这里做什么?”
张裁柳没听出封念的讥讽,只瞧着眼前二人一个白衣似雪群青长袍,极似世外高人,另一个眉目舒缓,应该是高人的下属,但奇怪的是好像没什么修为。
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晚辈奉师门之命前来曲水城捉拿邪祟,”张裁柳挠了挠头,“昨日不慎让它逃走,我便跟随朝夕镜的指引一路寻到定离山……”
说罢,还举起手上一方玄色石镜示意。
封念端着一派世外高人的姿态睨他一眼,神色冷傲。江鹤亭只好道:“原来如此,我家大人素来谨慎,张小友尽快探查一番若是寻到了妖物,还请捉拿后速速离去。”
张裁柳点头:“这是自然。”
江鹤亭看向封念,只见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信步向施瑶的墓碑走去。张裁柳也不在意,举着朝夕镜便开始探查。
江鹤亭原地迟疑片刻,跟上封念的脚步。
施瑶的墓碑上没有刻字,像是被人随手放置的一块石牌,完全看不出来这竟是长余施家大小姐的坟。
封念从储物戒中掏出一沓纸钱放在地上,施了个法将其点燃,橘黄火光霎时冲天而起,张牙舞爪地包裹住那方小小的碑。
“……大人?”江鹤亭疑惑地看向被火光映红的封念。
张裁柳也遥遥望见此景,疑惑道:“怎么了,好端端的走水了?”
封念在两人疑惑的声音中一言不发,只是不动声色控制法术将灵火收小一点。
厚厚一叠纸钱转瞬化作灰烬,施瑶的墓碑也明显被烧黑了不少。
这是在为施瑶烧纸钱?哪有人会连坟一起烧的?
江鹤亭感觉封念好像更沉默了一点。
“前辈当心!”
江鹤亭循声回头,一缕漆黑幽雾直冲面门而来!他虽然毫无修为,但身体本能尚在,眨眼间便闪身避开。
张裁柳一手提剑从后方追上,还没来得及出手,就看见那位“世外高人”手指微抬,像召狗似的动了动,黑雾便像拴住的恶犬一般硬生生被扯进他手心。
“抓个低级的妄也要折腾半天,”封念低笑一声,满是讥讽,“二十一仙门不如趁早改去要饭。”
当今之世,邪祟横行。各大修仙门派林立,其中最具实力的便数以玄清门为首的“七门十四宗”,又统称为“二十一仙门”。
江鹤亭师出的玄清门、张裁柳所在的蘅云宗都位列其中。
封念此话一出,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张裁柳敛了笑,神色严肃:“前辈道法高强,晚辈自然不敢妄自攀比,但也绝不能容忍您肆意污蔑师门。今日多谢您出手相助,就此别过!”
封念略一点头,将黑雾随手扔在一边,毫不在意:“本座准了吗?”
江鹤亭眉头紧锁,封念很可能要对张裁柳下手。
果不其然,封念没打算放过张裁柳。
一道灰黑魔气环绕在他身侧,封念笑了一下,有几分鬼气森森的感觉。
下一瞬,灰蛇般的魔气猛然窜向张裁柳,径直被张裁柳的灵剑撞碎,四散的魔气游离在他身边,像一只只怨魂般纠缠不休。
哪怕是张裁柳修为不俗,也难以将魔气击溃,只能徒然抵挡。一分十,十分百的团团魔气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包裹成灰色蚕茧。
江鹤亭神色紧绷,心中怒火横烧。
封念略一偏头,看戏似的啧了一声:“也没意思。”
他动了动手指,魔气突然躁动起来,攻势更加激烈,一瓢淋漓鲜血飞溅而出!
江鹤亭瞳孔骤缩,垂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少女隐含怒意的声音骤然传来:“混账东西——张裁柳!别就死了?!”
与之一同而至的,是一柄玄色古刀。
封念并无意外之色,只是旋身半步,轻而易举避开身后劈来杀机毕显的刀锋。
他伸出两指玩闹似的夹住刀身,一线银光映出他含笑的眼:“还以为你会再躲下去,这就沉不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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