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裁柳不明所以:“莫非这姑娘便是妄境主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背上那人已经奄奄一息,若是没有灵丹妙药恐怕会直接一命呜呼。
江鹤亭静立不语,他莫名觉得那位少女有几分眼熟。
妄境之中大雪如刀,寒风呼啸像是万鬼阵阵哭嚎,连张裁柳都不由感到森冷寒意涌上心头。
少女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孩,且不说她一身衣裳面料上乘,刺绣精致,一看就非富即贵,光是将一个比她高大的男子从山中一路背过来还不见气喘,就足以说明其身份不一般。
“醒醒文琅,跟我说句话……随便什么都好,”少女喃喃自语道:“你不想说的话就听我说吧,文琅你还记得我曾经送你的那个红玛瑙吗?我骗你的……其实那是一颗相思子……”
那名叫文琅的少年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已经没了呼吸,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少女肩头。
“七岁的时候我在文家的后院里见过你,明明你当时也没多大,你二哥故意叫你去池里摘枯荷,十一月的天,池水那么冰……我当时明明看见了,你二哥却说你是不小心才落的水……”
“后来我们都被送到兰台学府……他们都说你灵脉驳杂体质不好,但我常常碰到你天没亮就去亭里背书……”
“还有一幅你托我烧掉的菡萏图……我偷偷留下了,反正是你不要的,对吧文琅。”
“文琅,你比文家那几个人都要厉害……所以你千万别死……”
少女一字一句,名叫文琅的少年鲜血濡湿了她的后背,温热的血被风一吹又顷刻冰凉一片,有泪珠顺着脸颊滚滚落下,在冰雪中冷得生疼。
不知走了多久,这方天地似乎没有尽头一般,只是一望无际的寂寂枯山与绵绵落雪。
少女乌黑发髻上沾上了不少雪花,明明脚步坚定而执抝,可一双眼睛却失神茫然。
直到马蹄声穿透遮天的飞雪,少女抬起被冻红的脸望去。
高大的枣红骏马踏雪而来,尘雪飞扬四散在马蹄边,马背上的女子一领藕荷色衣裙,姿容妍丽清雅,扬鞭纵马间却横生一种不拘的绝色。
似凛冬而开的凌霜梅。
江鹤亭瞳孔骤然一缩:施瑶。
少女仅看了一眼,眼眶中的泪水更加汹涌:“姐姐——!”
施瑶勒马停在她身前,担忧的视线扫过妹妹衣上的血迹,最后停在文琅身上:“阿璇,这是?”
施璇像是抓住了洪水中救命的唯一浮木,声音哽咽:“姐姐,救救他……救救他……”
仿佛支撑她一路向前的力气顺间耗尽,施璇说出这话的一瞬间便软软地向前栽去。
文琅随她一同倒在漫天纯白的雪中,施璇看到施瑶面色骤变、翻身下马;也看到倒在她身侧的文琅浑身血痕。
也和她一样,雪落了满头。
弥天风雪散去,冰冷到刺目的白转变为金轩碧瓦下一点暖融融的光晕。
三人眼前光景变幻。
江郁桑搀扶着江鹤亭的一只手,张望一番,迟疑道:“这地方,我似乎曾经来过。”
张裁柳放眼望去,似乎是一处庭院,庭中玉树参天,藤萝倒挂,圆润卵石修葺成的小径幽幽,繁花冉冉盛放。
满园郁郁春色。
“这是施家的芳华院,我幼时来过一次,”江郁桑语气笃定,信手一指廊下的一处白生生的花卉,“此花名为‘信南春’,向来生长于印苍国,长余极少能将这花培养得这么好的地方,因为费钱费力无甚用处。除了长余皇宫的御花园之外,只有那位爱花如命的施家家主特意命人开辟的芳华院了。”
似乎是回应江郁桑的说法一般,一前一后两位女子自葳蕤花木中走出,皆是姝颜绝色,衣袂翩翩。
细看之下,二人长相有几分相似。
“姐姐,你是说文家向我们家提亲了?”施璇跟上前方步履匆匆的施瑶:“可知道是哪位公子?”
施瑶奇怪地瞥了她一眼,随后了然似的调笑:“放心,不是你的文三公子。说起来,那日你硬生生把人从定璃山背出来后昏睡了好些天,反倒是文三,看上去只剩一口气的样子,没想到醒的比你还快。”
“他一睁眼就问旁人:璇儿呢,能下地走路后还想着去守着你,连累你伤成这样父亲没打死他都算仁慈,他就跑去堂外跪着。最后还是被文家的人带回去了,”施瑶发间步摇轻轻晃动,意味深长,“救命之恩呢,他怎么说都该报一报恩才对。”
“说什么呢,”施璇面上泛起一丝红晕,轻轻拍上施瑶的肩膀,“父亲没有同意吧?”
施瑶放缓脚步,依然带着笑意:“自然,你当施家的女婿是那么好做的,文家这些年在苍州的确小有名气,怎么还闹得家宅不宁,听说那次文三险些在定璃山丧命,好像就是文家人自己的手笔……争权夺利的厉害,倒是有点手段,不过,”她顿了一下,转身盯着施璇的眼睛,“跟施家相比,他们还不够资格。”
他们还不够资格。
无论是文家的哪个公子,都没资格。
施璇抿唇,一言不发。
施瑶四下一望,伸手掐下一朵待放的“信南春”,莹白娇嫩的花落在她手中。正要往施璇发上簪,目光停留了一会儿,估计是觉的簪白花不太合适,只好作罢。
“郁闷什么?父亲是这样认为的,我倒觉得,若是你喜欢……”
施瑶笑了笑,接着道:“只要是你喜欢,又有什么关系。”
施璇果然眼睛一亮,少女的眸子恍如一片融融春光,连满院的繁花都显得黯然失色。
施瑶浅笑:“高兴了?走吧,我让人做了些点心,去尝尝。”
菡萏步摇轻晃,折出午后一缕阳光,兰宫桂阙、水榭亭台尽数融在春日的光阴深处。
施瑶继任施家家主之时,也是这样的熙熙春景。
场景变幻间,江鹤亭甚至在殿中筵席上看到了“自己”和师妹云枝。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江郁桑却睁大了眼睛:“师尊?”
那时他和云枝途经长余国正要回玄清门,云枝却突然表示她要去一趟长余。
问她原因,只道:缘分在此。
后来云枝进宫面圣,他们在皇宫小住了一段时间,江鹤亭才明白云枝所说的缘分,竟然是与江郁桑的师徒缘分。
——云枝想收那个不受宠的四公主,即江郁桑为徒。
长余国主欣然应允,江鹤亭却觉得有些不妥,便让提出先将江郁桑送入玄清门修行一段时日,若是四公主能受得住这日复一日的修练,再收下也不迟。
现在看来,江郁桑也没枉费云枝当年的那句“缘分在此”。
张裁柳也跟着看过去,也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旁边那位……是元微仙尊?”
江郁桑点点头:“的确是江师叔。”
“连元微仙尊和敬玄仙子都来施家的继任大典,这施家当真是当年的长余第一世家啊。”
其实不然,当时江鹤亭陪同云枝一路向长余皇城而行,途经蕖水城时正逢施瑶的生辰宴。
云枝向来喜欢热闹,便拉上江鹤亭一同赴宴。
妄境中的云枝也如同记忆中一般扯起江鹤亭的衣袖。
不多时,施瑶一身藕荷色长裙自殿外而来,珠环叮咚、鸣玉相撞,华贵典雅又不失庄重大气。
接着,便是施璟突然宣布立施瑶为下一任家主。
席上静了片刻,更加喧哗热闹起来。
才貌俱全、修为颇深,还素来有“蕖水明玉”之称,施瑶继任家主是众望所归。
她恭敬地从施璟手里接过家主令牌,面上挂着得体的浅笑。
语笑喧喧,笙歌鼎沸,宾客尽欢。
施璇一身娇嫩樱草色长裙,坐在施瑶身侧的席位,抿嘴微笑,露出颊边一只浅浅的梨窝。
江郁桑看到这一幕后,疑惑道:“我怎么记得,现实中的施家家主似乎不是……”
“这妄境的主人莫非就是施瑶,”张裁柳若有所思,“因为继任家主之位的人不是她而是她妹妹,心生执念而入妄?”
“施家家主,的确不是施瑶,但这妄境不一定是她的。”
江鹤亭淡淡开口。
只因当年施瑶的生辰宴上根本没有所谓的继任一事,只是一场普通的宴会罢了。
妄境之中,皆为现实中种种不可得。
换言之,妄境内的景象是对于妄境主人而言最美好的一场梦。
琼筵散去,眼前场景再次变化。
不过这一次,却有些不同。
艳金浮粉的双喜字随处可见,烛光摇曳,红绸扎成的花火红秾丽,地上铺上一层数不尽的花瓣,锣鼓喧天,礼炮齐鸣。
毫无疑问是一场难得一见的盛大婚宴。
文琅一身红色喜服,胸前扎着红绸花团,在宾客众人的道贺声中,俊朗眉眼中透露出难掩的欣喜,光彩焕发。
他牵起华袍嫁衣的女子,神色温柔至极。
红盖头下的新娘看不清脸,只是一个纤细的身影,也足以窥见几分窈窕绰约。
“文公子好生有福气啊。”
“施二小姐也是个大美人呢。”
祝贺声不绝于耳,周围是悠悠鸣乐声。
直到一声剑鸣破开喜庆的氛围,一柄长剑携着金色灵力,带着残影,铮然没入新郎的心口。
血光飞溅,落在大红的婚袍上。
宾客神色大变,施璇也顾不上了,匆匆掀开盖头。
三人俱是被这变故一惊。
正堂中,是一身藕荷锦服的施瑶,脸上挂着冷笑,看向乱成一团的人群,目光冰冷如雪直视着一脸痛苦震惊的文琅,仿佛俯视蝼蚁一般。
“我说过了,文家还不够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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