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门,问天岛。
月上中天,剑影交错,乱雪峰的雪吹了过来,带着逼人的凉意。
时栎手执华景,目光平静,环视过周遭弟子,他们脸上或愤慨,或怨毒,面容森冷,虎视眈眈。
他们握剑向前,不动,只等着那句最后指令,“一起上。”
数十把长剑的迅猛攻招中,时栎手持银芒破围而出,渐次挑落身侧五人的剑,一人趁机朝他后腰袭来,却在快刺到时转了方位击向小腿,错过最佳时机,直接被他一脚踢断手腕落了剑。
时栎只在转身时瞥了他一眼,没喊停,那人迅速起身,换左手持剑再度击来。
乱雪彻底吹了过来,斗剑场中一片寒凉,战斗却没停歇的趋势。
直到华景沾血,给每人脖子上都添了痕,时栎才收剑入鞘,叫了停。
“放在真正的对决中,问天岛现在已经死绝了,所有人回去自己总结,明日找师尊汇报。”
他目光凉凉,扫视过面前几人,“门派招新在即,多得是天资高的新人,每个人都有被比下去的风险,有不想待、不敢待的,不用上报,自己走人。”
众人相视,默然不语,纷纷提剑回了住处。
只一人,垂着右手,立在原处,“师兄。”
“钟灵,你那一剑要刺下去,我的力就卸了,今晚你们全胜。”时栎抓起他的断手,掌心聚灵,接回了原貌,“下次别有顾虑,不然我赶你下岛。”
钟灵只看着他,“刚练了新剑招,又来岛上,师兄多久没歇了?”
时栎笑了笑,“我才问过师尊这个问题,她说没多久,明日就歇。她歇了我再歇。”
钟灵点点头,又说:“每次见师兄总在奔波,好像从来不累。”
“我要是敢累,早被你们击败一百次了,”时栎转身,“回去吧,你明日多加一份检讨给师尊。”
“写什么?”
“写你对师长无处安放的关怀之心,”时栎走远了,遥遥道,“让她早点歇,睡醒再研究新剑招,不然师兄就先死了。”
钟灵失笑,朝他背影道:“我一定写!师兄!”
时栎远远朝他摆了摆手。
钟灵提剑回去,低头看手腕上未散的灵光。
岛上的人都不敢跟时栎说话,只觉得他凶,又不近人情。
他觉得师兄还挺爱跟人聊天的,只是他们岛上这些人向来互相看不上,关系剑拔弩张,本身私下就没什么交流,更别说找师兄说话了。
也就他胆子大,能聊上几句,还让师兄记住了他的名字。
乱雪峰顶,山门前一片空旷,金鳌酣睡,圆月高悬。
时栎刚站上去,就朝旁边人怀里一钻,也不等他抱,自己先黏了个彻底。
“打完更亢奋了,睡也睡不着,我要不要再去看看师尊?”
久未有回应,他也抱着不动,在那人怀里靠了会儿,感觉腰被搂住了。
接着侧颈微痒,有发丝垂落搔了上去,那人微微侧头,在他颈间轻嗅,似乎想寻些灵光。
时栎给了他些灵光,松开来看他。
幻妖知道他累,双目稍微有了神,跟他额头相抵,然后微微偏头,视线落到他的唇上。
微凉的风雪中忽而交缠上两丝温热的气息,双唇柔软,也热,贴蹭在一起,两人却都不懂张嘴。
时栎向后撤开,望向他的眼,轻声笑道:“自己都还不会,就来亲我?”又摸了摸他的发顶,复又将人揽进怀里,全身心地依赖上去,“你别动,让我抱抱。”
下方忽而传来一声喊,“师兄?你在干什么?”
时栎顿住,只见不久前离开的钟灵正单手执剑,立在下方仰头看他,钟灵的身后,一众问天岛弟子也都静静立着,仰头不语。
不等他将幻妖收起,忽觉腰间一轻,幻妖一手抱着他,一手拔下华景重重扎进了他的腰,接着一掌将他从峰顶拍落,落地前,他只见到状似玉盘的孤月前,那道逆风雪看来的冷然蓝眸。
接着便是零星的剑光从眼前闪过,数十把长剑扎进身躯,他失了力,被重重掼到地上,钟灵立在他身前,双手握剑柄高高扬起,血液从胸腔喷射而出的瞬间,他耳边听到一句沉声的,“问天岛,全胜。”
断剑嗡鸣落了地,冷铁剑鞘砸出沉重的响,时澈猛然睁眼起身,背后已浸满冷汗,激得雷痕一阵痛痒。
靠在床头向外看,天还没大亮,他只闭了半个时辰的眼。
剑他不久前擦了,没擦干净,剑身仍留着血迹。
它似乎忍受到极限了,被时澈捡起后,难耐地在他手上乱震。
他只得又借了玉牌,引出一股灵光将断剑包裹,安抚其中烦躁的剑灵。
快废了的剑,挤着两只高阶剑灵,别说它们,时澈自己都感觉憋屈,他现在也就那把剑鞘能充充面子。
“再等等,后天去濯剑池,给你们洗干净。”
一团银光从剑身钻出来,烦躁地把灵气全扑回他脸上,又嗖一下钻回去,全身心拒绝他。
灵被打乱,散在四周,时澈皱眉,敲了敲剑身,“华景,别闹脾气。”
华景剑灵却再不愿出来,断剑嗡鸣着表示不满,直到破荒剑灵探出头,把空中四散的灵吸收干净,剑才安静下来。
时澈又觉得烦。
华景是他最风光时的宝器,剑灵早被养得骄横,眼比天高,比他还接受不了如今的窘境。
破荒还完整时,它尚能屈尊跟人家同挤一把剑。
现在破荒也断了,无异于让这把举世无双的名器跟其他剑灵挤着茅草屋睡破床,华景估计连自断的心都有了。
时澈收断剑入鞘,出门跃上屋檐,将远处玄清山顶的磅礴气象尽收眼底。
他知道很多事不尽如人意,华景在他手上已经受了很多委屈。
可那又如何。
名动天下的宝器是盛世的天华景,末日的破烂铜,现在也不过是团回光返照的落魄灵。
主人都还没解脱,哪轮得到它?
-
天微微亮,乱雪峰顶一角,时栎抱剑靠在幻妖身上还在睡,忽觉面上一阵痒意,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拂过。
那痒是间断性的,绒绒的,软软的,扑扇着朝他脸上来。
他皱眉,伸手去抓,却把一只温热的手抓进掌心,那痒意还在。
他睁眼,幻妖被他握了手,不能去打,只能微微倾身,把他护在怀里,拿身体抵挡天上龙尾巴的袭击。
时栎抱住他,华景出鞘,在那条睡着了还乱甩的尾巴上狠狠刮了一下,带下它一撮毛来。
金鳌还在酣睡无所觉,尾巴却灰溜溜地自行收走了。
时栎捏着幻妖的手抱怨:“它一只龙龟,尾巴这么毛绒,只会扰人睡觉,今晚就把它剃秃。”
幻妖以为他还在痒,半趴在他身上,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在侧颊戳出一个小小的凹陷。
时栎觉得有趣,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也戳了戳他。
两人互相戳了一会儿,时栎看看天,说:“太阳都升高了,一会儿要晒,你要不要先回去?我去喊他们起来练剑。”
幻妖只觉得又该变成萝卜,一整天见不到时栎,下意识心生抗拒。
时栎却已经不会再给他灵光了,他迟早要自己慢慢变回去。
得想个法子,让时栎多陪他一会儿。
以前的幻妖不会有这种意识,可自从他吻过秘境里的时栎,柔情的,热烈的,怀抱里带着要把他吃进身体的力度,他才发现时栎原来这么爱他。
不再只是因为长大变厉害、能自己斩杀所有妖鬼了,就把他单独分割出来。
他这丝神魂是属于时栎的,时栎也是属于他的。
于是他在时栎起身要离开之际抓住他的手,把他用力拽到了自己身上。
接着在时栎陡然睁大的双眼中,扣着他的后脑吻了上去。
“你……唔……”
时栎没见过这样的幻妖,他们昨夜才轻轻碰了唇,今早就给他这么凶的吻。
他微微避开,幻妖又把他按了下去,像是模仿什么人一般,生涩地撬开了他的唇。
唇舌纠缠不得章法,带着几分雾蒙蒙的湿意,时栎想离开,又被抱紧,只觉得脑子都要被亲懵了,马上要陷在这个沐浴着阳光的、突如其来的吻里。
衣带松了,幻妖的手不规矩,想来扯他的外袍。
他心头倏地窜上一股火气。
他的这丝神魂并没有无师自通的本领,私自学会亲吻已经是他的忍耐极限,现在竟然还想进行更亲密的接触。
谁教的他?
又是……怎么教的他?
他想起那张被银面遮住的脸,笑得轻佻,话也轻佻。
不言而喻。
时栎尽量不去想这个可以与他相抗衡的、神魂比重一样大的外来者,毫无疑问他也是残缺的,他想要自己的幻妖,想要这丝被分割出去的、只属于自己的神魂。
他眼神微暗,擒住幻妖的下颌,强行让他离开自己的唇,说:“我想把你收回来。”
藏起来,藏进自己体内,把神魂补充完整永远不露于人前。
这样他们就不能拥抱,不能亲吻,可至少这丝神魂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不用承担任何要失去他、与人共享他的风险。
幻妖却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不想让他看见你。”时栎指腹轻轻摩挲他的唇,刚吻完,还湿着,幻妖下意识要张嘴含住他,就好像有什么人教他这么做过。
时栎神色更暗,直接按住了他的唇,“你怕他来了找不到你?”
时栎生气了,幻妖想哄哄他,又不知道怎么把秘境里那个颤抖的、带着恐惧的拥抱传递给他。
他想让时栎知道,他不能消失,那个时栎也需要他。
时栎自己心里的火还没压下去,幻妖倒先急了呼吸,紧紧抱住他,似乎被他的话吓得不轻,生怕被收回去。
他用了很大力气才推开幻妖,本来都摆好了一副不近人情的冷脸,却在见到那双微红的、带着委屈的蓝眸时尽数破了功。
“……算了。”
多新鲜,出去一趟,哭都学会了。
本章开头部分是现时间线里时栎刚经历的场景,同时也是时澈梦里的场景 衔接他后面的噩梦。
当时写这里好像是觉得可以通用,就这样安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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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问天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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