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失落的甜

“小姑娘,喝点水吧?别噎着。”

老奶奶端着一个玻璃杯走过来,杯子是普通的玻璃杯,杯壁有点厚,里面盛着温水,水面上还浮着一点热气,杯壁凝着一层薄汗,汗滴顺着杯壁慢慢滑下来,在桌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水印。她把杯子放在林烬面前,杯子底碰到桌面时,发出一声轻响,然后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藤椅发出一点“吱呀”的声音,像是在打招呼。老奶奶手腕上的银镯子轻轻磕在桌面上,发出“叮”的一声,声音很脆,像冰裂的声音。“看你吃了半天,一口水都没喝,是不是想起啥事儿了?”

林烬抬起头,看着老奶奶的眼睛——老奶奶的眼睛里有一点浑浊,却很亮,像盛着两盏小小的灯,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亲切,像小时候听的 bedtime story(睡前故事)里的声音。“您……见过我吗?”她问,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沙哑,像喉咙里卡了一点蛋糕的碎屑。

老奶奶笑了,拿起桌上的茶壶——茶壶是粗陶做的,颜色是深棕色,壶身上画着一朵荷花,荷花的颜色有点掉了——给林烬的杯子里添了点水,水流落在杯子里,发出“哗啦啦”的轻响。“见过啊,怎么没见过。大概半年前吧,你常和一个姑娘一起来,每周三下午都来,每次都坐你现在这个位置。”老奶奶的手指了指林烬的座位,指尖沾着一点面粉,“那姑娘安安静静的,话不多,总是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裙子的领口有点圆,像小娃娃穿的。她每次都点一块蜂蜜蛋糕,一杯红茶,要么看窗外的野草,要么翻一本旧书——书的封面是绿色的,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颜色像春天的叶子。”

林烬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撞得她的肋骨都有点疼,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浅蓝色的连衣裙、绿色封面的书,这些细节像一把钥匙,突然插进了她记忆的锁孔,让她的眼前又闪过一点模糊的画面:女人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绿色封面的书,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头发泛着一点浅黄的光。她攥紧了手里的叉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连指甲都掐进了掌心的旧疤里,痛得她的指尖有点发麻:“她、她是什么样子的?眼睛……眼睛是什么样子的?”

“眼睛啊……”老奶奶歪着头想了想,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像一朵盛开的菊花,“眼睛很大,是浅棕色的,像秋天的栗子仁,眼尾有点下垂,看起来总是很温柔。她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里面好像盛着水,看你的时候,眼神软得很,像在看什么宝贝似的。”老奶奶顿了顿,又补充道,“有次我问她,怎么总跟你一起,你俩看起来不像普通朋友。她笑了笑,没直接回答,只说‘她还没学会尝味道,我得教她,慢慢教’。”

教她尝味道。

这句话像一道电流,瞬间窜过林烬的全身,让她的指尖都有点发麻。她的眼前又闪过那个画面——女人把红茶放在她面前,杯子是白色的,杯壁很薄,能看到里面红茶的颜色。女人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茶,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递到林烬的嘴边,声音很软:“尝尝,比营养剂好喝吧?你看,这里面有蜂蜜的甜,有红茶的香,还有洋甘菊的淡,这些味道加在一起,才是‘好喝’,不是数据上的‘能量转化率’。”

她当时怎么说的?好像是皱着眉,说“没必要,营养剂更高效”。然后女人没生气,只是笑了,眼睛弯成月牙,用勺子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高效不是一切呀,林烬。有些东西,要用心尝,才能知道它的好。”

林烬。

她第一次在记忆里听到那个女人叫她的名字,名字落在耳朵里,像一颗糖,慢慢化开,甜得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不是过去受伤时的“生理应激反应”,而是带着温度的、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蛋糕的糖霜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糖霜慢慢融化,变成一点浅黄的水,像一滴小小的眼泪。林烬伸出手,指尖碰了碰脸上的眼泪,眼泪是热的,沾在指尖,像一颗小小的太阳,她把指尖放进嘴里——是咸的,和杯壁水珠的凉完全不同,咸得发涩,却又带着一点莫名的暖,暖得她的喉咙都有点发紧。

原来这就是眼泪的味道。原来那个女人,真的存在过。原来她的名字,曾被那样温柔地叫过。

“小姑娘,怎么哭了?”老奶奶递来一张纸巾——纸巾是浅粉色的,上面印着小小的樱花图案,应该是孙女买的——声音里带着担忧,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林烬的胳膊,手背上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像一块暖玉,“是不是想那个姑娘了?她最近没跟你一起来,是出远门了吗?”

林烬接过纸巾,纸巾很软,擦在脸上时,能感受到纤维的细腻。她想回答老奶奶的问题,想说出那个女人可能叫什么,想告诉老奶奶,那个女人或许不会再回来了,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记不清,连她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都想不起来,怎么回答?怎么告诉老奶奶,她是一个连自己爱人都记不住的人?

“我……记不清了。”她的声音哽咽着,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眼泪流得更凶了,纸巾很快就湿了一片,“我记不清她的名字,记不清她的样子,记不清……我们一起做过的事。”

老奶奶没再追问,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拍得很轻,像在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没关系,记不清就慢慢想,不急。”老奶奶的声音很温柔,像一阵暖风吹过,“有些人和事,不是故意忘的,是藏在心里太深了,得等个合适的时机,比如吃到一样的味道,看到一样的东西,才会慢慢出来。我年轻的时候,也忘了我家老头子的样子,后来看到他给我编的竹篮,突然就全想起来了。”

林烬点了点头,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把剩下的蛋糕吃完,每一口都吃得很慢,像是在珍藏什么——蛋糕的甜里混着眼泪的咸,却比之前更真切,更让人难忘。她忽然懂了,为什么“穹顶”要抑制情感,要删除这些“无用”的感知——因为这些感知太痛了,甜的时候能暖到心里,让你觉得拥有了全世界;痛的时候却能把心撕碎,让你觉得连呼吸都很难。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想记起来,想记起那个女人的名字,想记起她的眼睛,想记起她们一起在这间小店里吃蛋糕、喝红茶的样子,想记起所有被遗忘的、带着温度的细节。

店里的铃铛又响了,进来一对年轻的情侣,女孩穿着浅粉色的连衣裙,男孩穿着白色的T恤,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玩偶。他们说说笑笑地走到柜台前,女孩指着巧克力卷,眼睛亮晶晶的:“我要这个,上次吃的那个,超好吃!”男孩笑着点头,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眼里的温柔像店里的灯光一样,满得快要溢出来,连空气里都飘着甜甜的味道。林烬看着他们,心里的空落又深了一层——她和那个女人,是不是也这样过?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坐在这里分享一块蛋糕,是不是也有过这样温柔的眼神,是不是也有过这样让人羡慕的时光?

“小姑娘,蛋糕不够再要一块,不收你钱。”老奶奶站起来,慢慢走到情侣身边,笑着问他们要点什么,声音很亲切,“还是老样子吗?巧克力卷加拿铁?”情侣点头时,老奶奶的眼神里带着笑意,像看着自己的孙女和孙女婿。临走前,她又看了林烬一眼,眼神里带着心疼,“别太难过了,那个姑娘要是知道你这么想她,肯定也会开心的。说不定她只是暂时有事,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林烬看着老奶奶的背影,又低头看着空了的瓷盘——盘底还留着一点糖霜,糖霜上沾着她的眼泪,在暖光下泛着一点浅黄的光。她起身走到柜台前,从口袋里拿出终端,想付钱——终端的屏幕亮起来时,还能看到上次任务的残留数据,那是一串冰冷的数字,和店里的温暖格格不入——却被老奶奶拦住了。“说了不收钱,下次和那个姑娘一起来,再给我钱好不好?”老奶奶的手轻轻按住她的终端,手背上的温度透过终端传过来,很暖,“我老婆子不缺钱,就喜欢看年轻人一起吃我做的蛋糕,热闹。”

她看着老奶奶的眼睛,那双带着暖意的眼睛,点了点头。她不知道下次会不会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和那个女人一起来,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好像这样,就能给老奶奶一个承诺,也给自己一个希望,一个“那个女人还会回来”的希望。

推开门时,铃铛又响了一声,钝响里带着一点不舍,像在说“再见”。巷子里的风还是冷的,却比刚才多了一点甜,应该是店里的香气飘了出来。林烬走在青石板路上,脚步不再像之前那样精准,而是带着一点犹豫,一点期待——她想再找一找,找更多和那个女人有关的痕迹,找那本绿色封面的书,找那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找所有被遗忘的、带着温度的细节。

走到巷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拾光烘焙”的招牌。暖黄的光还亮着,像黑夜里的一颗星星,照亮了窄窄的巷子,也照亮了她心里的一点希望。老奶奶的话在耳边响起:“有些人和事,藏在心里太深,得等个合适的时机,才会慢慢出来。”

那个时机,什么时候会来?

林烬握紧了手里的纸巾,纸巾上还留着眼泪的湿痕,带着一点淡淡的樱花香。她转身走进楼宇间的冷光里,冷光落在她的身上,却没那么冷了——因为她的心里,有了一点甜,一点暖,还有一个坚定的念头:她要找到那个女人,不管用多久,不管有多难。因为她学会了感受万物的冷、热、甜、苦,却唯独感受不到她——而她,不能没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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